第11章 一捧露(11)

“柔兒,剛才桓家公子進來做什麽?”崔娘滿腹狐疑,開門見山,一雙布滿皺紋卻又萬事看透亮的細眼在嘉柔身上瞄來瞧去,那樣子,唯恐她少了根頭發。

嘉柔臉上紅霞沒褪幹凈,字已卷合,鎮尺壓住,起身把崔娘豐腴的腰身一摟,想當然地說:“來找阿媛呀,見阿媛不在就走了。”

乍聽沒毛病,也是了,他到底是身份極貴重的人……不對呀,那就更不該隨意進出這園子了,頃刻間,崔娘腦子裏頭的想法轉了千百圈,一時心煩,見嘉柔好端端的並無異樣,手一伸,臉頰卻是熱的,哎呦一聲:

“這是害病了?我看看。”

“沒有,我剛繡花繃子呢,太陽曬的。”嘉柔撫了撫臉,把這小小插曲忘的快換了衣裳就往隔壁去。

好巧不巧,剛拂花分柳的這麽進來,後頭有小廝從身旁匆匆提步擦肩而過,嘉柔站住,聽小廝張口就說道:

“公子,大將軍的長史來了府裏,大都督請你過去。”

那邊,從屋裏走出了桓行簡,腰間那條玉佩直晃人眼,嘉柔一愣,轉身就想跑,見他眼睛越過小廝落到自己身上,眸光微動:“你姊姊就在裏頭,跑什麽?”唬得嘉柔心又撲通通直跳,不敢看他,攥緊羅帕就差貼著墻根溜過去。

兩人錯開,等嘉柔垂眉弱柳扶風似的進去,桓行簡下了台階,目光一調,看向小廝:“就來他一人?”小廝機靈,情知大將軍遣人來必定不簡單,一面跟上桓行簡的步子,一面憂心回話:“是,只他一人來在前廳,大都督犯了咳疾很厲害。”

桓行簡聽在耳朵裏,不發一言,進了前廳,見大將軍的長史正端坐飲茗。旁邊,是鬢發霜重的桓睦,他從遼東回來後,似乎一下蒼老許多,此刻握拳抵唇,不時悶咳兩聲。

這副模樣,長史似乎不覺太意外。當日,慶功宴上大都督已經頹勢初顯,被人敬酒時,反應有種難言的鈍感。見桓行簡進來,茶甌一放,笑著起身拱手見了禮:

“某奉大將軍之命,有事要跟大都督商議。”

目光似無意朝旁側的桓睦身上一打量,繼而目視桓行簡,先扯虛話:“陛下和百官因大都督這兩日告病在家都十分掛心,某看大都督氣色不佳,這,是戰事疲累不曾歇過來?”

桓行簡謙辭搖頭:“也並非全是戰事緣故,老則病生,長史怕是忘記了大都督畢竟是年近古稀的人。”

昔日掌著軍國大權的名將,也要見白頭,長史看桓睦竟一副半闔目欲要打瞌睡的模樣,眼睛裏意味深長,斜睨打量片刻,試探喚他:

“大都督?”

桓睦不應,長史看了看桓行簡只能再喚兩聲,桓睦緩緩擡眼,精光匿去,換作昏花有些無奈地喟嘆道:“長史說什麽?”

長史傾過身子,關切說:“我看大都督抱恙,今日來,真是叨擾,某長話短說,大都督此次平定遼東是千秋的功勛,朝臣們已議了兩日。大將軍今又上表,言大都督南擒孟達,西破蜀虜,而今則東滅公孫氏,盡忠三世,功蓋海內,當尊大都督為太傅,”說著,微妙刻意一頓,“持節統兵都督諸軍事如故。”

三公位高虛銜,不過中樞給老臣用作養老之道的尊榮,長史留心桓睦神色,並無異常,於是繼續斟酌說道:

“另有一事,大將軍還要問太傅的意思,趙將軍病逝,他的長子已經奉旨扶柩歸京,想必也來府上報過喪了。西北大事不可一日無主事者,朝中皆屬意中護軍夏侯太初,太傅以為呢?”

朝中皆屬意,不如說是大將軍屬意,彼此心知肚明,卻無人點破。

長史又重新端了茶甌,垂首輕啜,余光不動聲色瞥著近在咫尺的這對父子。再擡首,同桓行簡的目光一觸,微微一笑,頗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太初啊,”桓睦提到通家子弟,神情舒展,“宇量高雅,士人名望所歸,吏部尚書說他是能通天下之志的人物,他祖上曾征伐關中平定西涼,本朝西北大業就是夏侯家所定,由他接替趙儼,再合適不過了。”

長史頓時籲了口氣,掩飾不住喜悅,茶甌一擱:“大將軍與太傅所念正是同一處,不過,夏侯太初這一走,中護軍的位子就空出來了。不瞞太傅,大將軍他向陛下,”說著把頭一轉,笑吟吟看向桓行簡,“舉薦的正是子元。”

不忘客氣施予一道贊賞目光。

中護軍的位置何其要緊?本朝禁衛軍由中領軍統率各營,中護軍僅次於中領軍,咽喉之地,拱手他讓。長史兜兜轉轉這麽一個大圈子,原來是替大將軍來做交易了。

本以為桓行簡會大喜,長史那道目光特意在他臉上盤旋了這麽一刻,讓他失望的是,桓行簡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說話的是桓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