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3頁)

身上還有錢,可以住再稍稍像樣點的旅館。不過,梨花雖然對房間的簡陋程度目瞪口呆,但同時放了心。感覺這樣的房間最適合現在的自己。也就是說,最適合隱遁。

不知道這旅館是不是還兼做妓院,白天一派閑散,冷清得似乎只有梨花一個人,但到了夜裏卻充滿了濃厚的情欲氣息。透過走廊和墻壁傳來男女的喘息聲,而且即便在房間裏閉門不出也能感覺到那股氣息。

梨花在那間旅館待了三天就見怪不怪了。就連夜晚隔壁房間傳來的男女交合聲,她也泰然待之。

梨花知道這裏並非只有她一人,還有其他投宿者。比起投宿者這個稱呼,梨花覺得“流落至此”這種表達更貼切。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房間,但有個雙臂上文滿刺青的歐美人,白天常坐在旅館樓梯上發呆。梨花也曾幾次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西歐男子,和貌似才二十幾歲的亞洲青年依偎在一起出門。也有背包客,來到這裏只住一兩晚。

梨花覺得,出入這間旅館的人,有著某種相近的氛圍。無論是娼妓,還是遊客,都透著點肮臟汙穢,不是指身上的穿戴,而是他們散發的整體氛圍,如同穿著薄外套一般裹著疲憊,即便身上的衣服色澤華麗,整個人看起來依然暗淡無光。梨花盡可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但因為三餐還有買些零碎東西,一天必須出入幾次旅館,梨花曾擔心,只因自己與他們散發著不同的氛圍,會不會在進出這樣的旅館時引人側目。然而昨天,梨花看到旅館隔壁的雜貨店那布滿塵埃、模糊不清的玻璃門上映現的自己,啞然失笑。不知何時,自己的模樣也和進出旅館的那些人相差無幾。肮臟,疲憊,暗淡。

如此一來,說不定誰都不認識我了。梅澤梨花也許可以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在廉價旅館裏住了十天時,梨花發現自己開始萌生這樣的想法。對自己竟是那種人,已經不覺得深受打擊。

山田和貴

東京近郊的一家銀行有個女人盜用了巨額公款,而她的身份向普通民眾公開時,一開始,山田和貴並沒想到,通緝犯梅澤梨花就是自己認識的垣本梨花。某天去小飯店吃午飯時,偶然映入眼簾的電視畫面上出現了梅澤梨花的名字和照片,“咦?”山田和貴的內心這才生出了疑問。電視上的照片和垣本梨花很像,但怎麽可能是她呢?隔周,在上班搭乘電車時,山田和貴發現周刊雜志的標題裏有梅澤梨花的名字,便去車站的售貨亭買了那本雜志,在正式上班前的片刻,順路去咖啡店匆匆閱讀了那篇報道。和貴這才知道,梅澤梨花似乎就是自己認識的垣本梨花。

他既驚訝,又興奮。你知道嗎,那個梅澤梨花我認識,其實我們還交往過,不過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啊,頭一次遇到認識的人像這樣上電視和雜志。抵達位於西新宿的工作單位後,他油然而生一股沖動,想隨便逮住誰就說上這番話。實際上,平時總走得拖拖拉拉,今天卻小跑著奔向公司,可一旦和同事、下屬面對面時又說不出口。不知道為什麽。並非出於明哲保身的想法,不想令人覺得自己和盜用公款案的嫌疑人曾在某個時期有過瓜葛;也不是對梨花存有盲目的信任,認為她不可能幹出那種無法無天的事。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但和貴對木崎睦實說了這件事。兩天後兩人一起吃了飯,飯後去酒吧小酌,並不是醉意使然,和貴回過神來時,已經和盤托出。睦實出人意料地對這個話題興趣十足。

你們是什麽時候交往的?她是什麽樣的人啊?你們還有聯系嗎?她現在是畏罪潛逃吧?她會不會突然聯系你啊?大家都說那筆錢是花在男人身上了,她果真是那種人嗎?是隨叫隨到的女人嗎?是對男人言聽計從的人嗎?

一開始,和貴對睦實超出預期地表現出興趣感到高興,也跟著興致勃勃起來,把自己所了解的梨花一五一十坦誠相告,但隨著睦實接連不斷地拋出問題,和貴卻漸漸厭倦了。早知如此就不說了,和貴暗想。但和貴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最後,和貴敷衍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啊。”睦實終於不再發問,僅僅闡述了感想:“總覺得好勁爆啊。”

山田和貴漸漸害怕起來。梅澤梨花至今行蹤不明。他想著警察會不會也找上門來問話。當然梨花並沒有聯系過自己,所以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但自己和她確實短暫交往過,雖然時間並不長,要是被世人——不,被妻子知道了就麻煩了。對睦實,也要求她守口如瓶。可和貴依然惴惴不安,擔心警察會不會找上門來,這反倒令他生出一種錯覺,似乎自己同梨花度過了一段比和任何人都親密的時光。仿佛親密到了行蹤不明的梨花會投靠自己,偷偷聯系自己。但是到目前為止,梨花沒聯系過他,警察也沒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