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3頁)

出租車行駛在居民區,經過一所高中。與校門相連的操場淹沒在黑暗中。放在胸前口袋裏的手機短促地響了幾聲,和貴拿出來一看,是剛剛與他分別的睦實發來的短信。

晚安。今天很開心,謝謝啦!

和貴敲了相似的內容回復後,刪除了收到的短信。手機屏幕上出現“確定要刪除該信息嗎”,按下“是的”時,出租車剛好開到公寓大樓前。和貴把收據塞進錢包,擡頭仰望聳立在夜色裏的公寓。還有幾扇窗戶亮著燈。和貴邁向入口,隨即改變主意來到街上。幾步路遠的地方有家便利店。

和貴身處沉睡般的街道上,一邊整理著錢包,一邊向便利店走去。意大利餐廳的收據上沒寫人數不要緊。之後酒吧的收銀條雖然沒寫店名,只寫著“收據”二字,但下方的明細欄卻不僅寫了人數,連喝了什麽都印在上面。還有特意記錄了布丁、啤酒、罐裝咖啡這些商品名的便利店收據,以及酒店的優惠券,和貴把它們一起抽出來,在手心裏揉成一團。

街上明明人跡全無,可便利店裏卻有好幾位客人。一對穿著運動服的情侶目不轉睛地望著點心貨架;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上班族打扮的男人挑選著便當;一個金發女郎衣著暴露,近乎半裸;一位母親懷裏抱著睡著了的孩子。和貴買了運動飲料、增強體質的功能飲料和一個飯團,把剛才團成一團的收銀條丟進便利店的垃圾箱,喝著運動飲料,走回公寓。

和貴到了三樓,先在大門前確認時間。已經兩點多了。他小心謹慎地開門進家,盡量不發出響聲。看到在漆黑走廊的盡頭,餐、客廳一體的房間還亮著燈,他輕嘆一口氣,邁上門廳。和貴沒去客廳,而是走進走廊右手邊的臥室,脫下襯衫脫掉長褲,換上今早脫下的T恤和短褲,輕輕打開對面房間的門。從走廊透進白色的燈光,照著床上孩子們的臉。他們睡在有上下鋪的雙層床上,上層睡的是將滿八歲的由真,像布娃娃一樣雙手雙腳規規矩矩地並攏著。和貴輕輕摸了下由真微微出汗的額頭,又瞅了眼下鋪。快滿五歲的賢人和由真正相反,把毛巾被踢到了床角,右腿搭在枕頭上斜躺著睡得正香。和貴把枕頭塞到他的腦袋下,輕輕地給他重新蓋好毛巾被,出了房間。

來到客廳,牧子一如既往坐在餐桌前。放在牧子面前的杯子裏盛著透明液體。真是夠了。但和貴強忍著不動聲色。

“我回來了。加班加晚了。後來上原又說要請客,實在推不掉。”

和貴走到關著燈的開放式廚房,連便利店的袋子一起塞進冰箱。

“知道了。你不是發短信了嗎?”

牧子的聲音聽不出抑揚頓挫。

“你可以不用等我先睡的。”

和貴按下廚房角落裏的加熱鍵,給洗澡水重新加熱。

“我不是等你。只是睡不著而已。”

牧子心不在焉地說道,啜飲著杯子裏的東西。

和貴把喝了一半的運動飲料和放在報架的晚報拿在手裏,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調低音量。牧子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但窗簾拉著,所以她是看著窗簾。快點開,快點開,和貴朝著水溫加熱器暗暗祈求。自己的妻子沒在看電視,也沒翻開雜志,更不是在記賬,僅僅只是坐著喝酒,看著這樣的她,對和貴來說不是多麽愉悅的事。

和貴翻著報紙,讀著標題為“今夏流行亞洲風”的無關緊要的時尚報道。專注得幾乎覺得自己要不正常了。

“賢人的英語老師換了。”

牧子驀地開口。和貴吃了一驚,停下手裏的動作,等著她往下說。

“但我還是覺得之前的老師好,想給賢人換回來。但是,剛請學校換了時間段,現在很難開口啊。”

該回答些什麽呢?和貴抖落依稀殘存的醉意,拼命思考。

“直接說出來不就行了。我們這邊每月付著錢,也有選老師的權利吧。”深思熟慮後,和貴說道,但這個回應卻被牧子幹脆利落地無視了。

“由真在林間夏令營要穿的衣服,我本來想買,不過不行吧。”牧子又嘟囔起另一件事。

是要好好跟我說話,還是要自言自語,你能不能選一個?和貴心裏這樣想,但依然盡可能擠出笑臉問:“是什麽衣服?確實需要的嗎?”

“她不是要帶衣服去參加夏令營嗎?聽說會安排她們去湖邊玩和郊遊,所以想買件適合她做這些戶外運動的衣服。但是不行啊。”

“為什麽不行?買不就好了?”

和貴壓抑著焦躁說道。

由真的衣服要多少有多少。因為她平時穿校服,所以甚至讓人覺得要那麽多衣服有什麽用。無論是去外面玩的衣服,還是在鬧市區逛街的衣服,或者在家裏玩的衣服,應有盡有。和貴不明白,為什麽去林間夏令營就必須新購置外出遊玩的衣服呢?或者覺得需要的話買不就行了。他們的經濟還沒窘迫到連一兩件孩子的衣服都買不起的地步。因此,牧子想說的不是這些。她想說的,是別的什麽事。所以一會兒提到賢人的英語,一會兒提到由真的衣服。快點開,快點開,和貴又一次祈禱般在心裏念叨。在牧子說出那個“別的什麽事”之前,洗澡水快燒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