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3頁)

回想起這些往事,木綿子驀地詫異起來。高中畢業至今,再過幾年就滿二十五年了。最後一次見到梨花——也就是畢業後第二次見到——是七年前的同學會。那時兩人未曾聊過只言片語,而且木綿子的目光也沒有追隨著梨花,所以她想不起梨花當時的樣子。畢竟這二十年裏,自己還有梨花,以及其他同學都變化巨大。然而想到“梨花”時,浮現在木綿子腦海中的,依然是那個宛如香皂般美麗的少女。因此,木綿子總會想成,是那位美麗的少女把一億日元花在了什麽地方了吧?不,不是這樣。事實上,梅澤梨花早已不是我認識的女人了。就像自己的這種生活狀態,梨花也不會知曉一樣。

前面的女人結完賬離開了收銀台,木綿子慌忙把自己的購物筐放到收銀台上。自帶購物袋的話就可以便宜五日元。木綿子從只裝著兩千日元的錢包裏拿出錢來付完賬,多拿了些自行取用的保鮮袋,把筐子裏的東西塞進自備的購物袋——錢包裏只放兩千日元,是因為放了多余的錢就會一個不小心花在沒用的事上。

朝自行車停放處走去的路上,木綿子想起忘了順便去湯澤屋。但現在去的話,剛買的肉就會變得不新鮮了。無奈木綿子只得放棄布料,取出自行車,把超市的袋子放進車筐,罩上防盜網,蹬起了自行車。艷陽高照,只蹬了一會兒,襯衫的腋下就被汗水打濕了,遠處的天空卻一片灰蒙蒙的。該不是要下雨了吧?木綿子用力蹬起踏板。

梅澤梨花

抵達曼谷後的數日,梨花都住在機場客服中心介紹的距離暹羅廣場不遠的酒店。一晚一萬日元都用不上,不過似乎已經屬於高級酒店了。下榻此處的旅客以韓國人居多,酒店大堂隱約飄著韓式泡菜的味道。從酒店走上一小段路,便林立著現代化的購物商場,在梨花看來,那是近未來的光景。嶄新的購物商場內有香奈兒、古馳等熟悉的品牌店。街市一隅還有崇光百貨。梨花在崇光樓上一家經營很多日本書籍的書店購買了導遊手冊和地圖,確認了自己下榻的酒店的位置,然後手拿地圖徜徉在奢華的購物廣場,流連於周邊熙熙攘攘的小攤。櫥窗、商品還有當地遊客,一切都吸引著她的目光。在炎炎烈日下,梨花驀地回過神來,一陣驚慌失措。我為何能夠儼然遊客般這麽遊蕩呢?我竟然是那種人嗎?犯下了滔天大罪卻還能若無其事地悠閑觀光,我是那種人嗎?

梨花急忙回到酒店,之後盡可能足不出戶地待在房間裏度過每一天。餐飲就叫客房服務,必需品就趁日落後再去附近的便利店購買。酒店裏的賣品部幾乎每天都去,買一份只有一種,還晚了數日的日本報紙回房間,地毯式搜遍每一個角落確認是否有自己的名字。但梨花最後找到自己的名字,卻不是在商店買的報紙上,而是恰巧經過星巴克時,遺留在露天座上的那份報紙。在位於商場一樓的星巴克,也許正有位日本遊客或商務人士剛從那個座位離去未久,丟在煙灰缸裏的煙蒂還冒著細細的輕煙,壓在報紙上的透明玻璃杯裏,冰塊還未徹底融化。梨花並非一眼看到了隨手亂折的報紙上印著自己的名字,她只是對那份報紙特別在意,於是做賊似的靠近桌子,抓過報紙小跑著回到酒店。報紙的日期是前一天的。梨花在社會版找到自己的名字時,不禁莫名感慨,第六感這東西真的有啊。梨花沒意識到,發現自己的名字在報紙上這事,令她內心動搖得對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都感慨起來。

那天梨花退了酒店的房間,走向一條名叫考山的道路,因為導遊手冊上寫那裏中档酒店和廉價酒店鱗次櫛比,各國遊客熙熙攘攘,感覺似乎去那裏就能安心。但實際到了那條路上一看,簡直就像澀谷的繁華街道,眾多日本遊客昂首闊步在街頭。年輕人很多,也有看起來和梨花年歲相近的男男女女,甚至年紀更大的高齡遊客,梨花匆忙離開了那裏。

啊,現在日本正值黃金周,梨花想道。令人翹首以盼的黃金周,讓人心醉神迷的連休,自己再也無緣享受了吧。

梨花沒打開導遊手冊,跟隨自己的直覺在考山路的盡頭乘上了水上公交。沿著湄南河的支流向內陸不斷前進深入,漸漸地,同近未來風格的暹羅廣場仿佛並非同一時代的景象在眼前蔓延鋪展。小吃攤的兩輪手推車旁邊擺著水桶,裏面臟兮兮的盤子漂浮在汙水上;樹蔭下躺著條掉了毛的狗,用尾巴驅趕著成群的蒼蠅;人行道上瀝青處處剝落,剝落的部分淤積著汙水形成水坑,映出小小的彩虹。客棧的招牌隨處可見。梨花入住的是家一晚房費不到一千日元的旅館。

這樣的房間竟然也能租給遊客,梨花對此驚訝萬分。說到旅途中的住宿,梨花迄今為止只知道酒店。有前台有門童,洗漱用具一應俱全,有客房服務,午後有人來清潔整理房間的那種酒店。旅店分配給梨花的房間裏,沒有桌子,也沒有毛巾。四四方方的空間裏就一張木板床,床上鋪著薄薄的床墊。沒有空調,屋頂掛著的風扇一邊旋轉一邊落下灰塵。雖然有窗,但吹不進一絲風,也透不進一縷陽光。能見到的只有旁邊建築物那發黑的灰色墻壁。貼在窗邊側著頭,才終於能看到油漆畫般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