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 55

初夏,章華縣昆禺山。

六月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天,本就煙氣繚繞的山間,水霧結成簾幕,望過去猶如輕紗遮眼,曼妙不可言。山邊,陽泉寺木塔年久失修,飽含水分的木質台階漆面剝落,邊緣翹起,一腳踩上去,咿咿呀呀直響,肖似老唱片裏念戲詞的花旦,音色中沾染著歲月侵蝕後留下的婉轉哀切。

祁陸陽拾級而上,步伐緩慢,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時間才登到塔頂。

圍欄旁,一個纖細清麗的女人正半趴在那處,背對著他看風景。

手自人身後探過去,在她額前停下,五指並攏,男人的大掌剛好遮住外面飄進來的半城煙雨。

祁陸陽嗔怪,嗓子裏仿佛也在下著雨,溫柔卻陰沉:

“也不怕淋壞了。”

腰肢輕扭,陸晚回身對著男人展顏一笑。天光被漫山遍野的青色過濾後,只剩平平淡淡的一層藍綠,濾鏡一樣的光淡化了陸晚五官中的艷麗嬌俏,她眼眸清淺,梨渦隱現,只剩如水的純。

沒多說什麽,陸晚踮起腳,攀住祁陸陽的肩膀,吻了上去。

這個吻很輕,很靜,像幼貓的舔舐,溫軟而妥帖。祁陸陽覺得自己正含著塊仙草凍,舌尖沁涼軟滑,觸感綿柔無法自拔,口中的余味卻是種雋永悠長的苦,縈繞其間,久不散去。

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連苦澀都視若珍寶的一天。

漫長的輕吻在意猶未盡中結束,祁陸陽雙手圈扣住陸晚的腰,松松緊緊地比劃了下:“瘦了。”

“怎麽?不好看了?”她笑得俏皮。

“好看。”祁陸陽跟著笑,“我們家遲遲,怎樣都好看的。”

陸晚似乎很高興,她指了指塔下那片青翠,從左邊一路點到右邊,粉嫩的指甲上閃動著興奮的光彩:“我聽人說,從那兒到那兒,這一大片,都是你的?”

祁陸陽糾正她:“確切來說,是你的。”

一時間,陸晚笑得更歡了,還拉住男人的手繞著這一層走了好幾圈,步伐輕盈,像掠過水面的飛鳥。祁陸陽問她要不要到山莊裏邊看一看走一走,陸晚搖頭:

“下次吧。”

祁陸陽還記得,他上次問陸晚同樣的問題,她說還不是時候。

為什麽總不是時候呢?她口中的下次,又是哪次?

下了山,叔侄倆直接回了東寺街78號。

站在門口,兩人不約而同地掏出保管多年的老屋鑰匙。陸晚的鑰匙扣上掛著個東西,細看,是一個長耳朵三瓣嘴兒的兔子將軍。兔子將軍正騎在一直憨態可掬的老虎上,身披鎧甲,背插旌旗,威風八面。

掛飾的底部寫了龍飛鳳舞的五個字:長耳定光仙。

——也就是兔兒爺。

這是祁陸陽去帝都跟祁宴清配型時,給陸晚帶回來的禮物。

當年,少年謊稱自己跑去旅遊了。等人回來,陸晚氣得七竅生煙,說你這人怎麽這樣,有好玩兒的也不知道帶上自家侄女,小氣死了。陸陽笑看她發火,半晌才磨磨蹭蹭地拿出這只兔子,塞人手裏:“瞧瞧,白臉紅鼻子,噘嘴脾氣大,一蹦三尺高……像誰?”

陸晚嘴上說鬼知道像誰,心裏卻寶貝得不行,放鑰匙扣上一掛就是好幾年。

“還留著呢。”

此時,祁陸陽從陸晚手裏接過鑰匙,看了看,又用指腹在兔子臉上摩挲了幾下,這才打開房門。意外地,屋內沒有一丁點老房子久不住人的黴味兒,窗戶開著,目之所及皆是一塵不染,小房間床上的被子疊得整齊,枕頭中間稍稍下陷,顯然昨晚有人在這過了夜。

主臥鬥櫃上,陸瑞年的遺像被人擦得光亮如新,老人家眼神威而不怒,嘴角有個不易察覺的弧度,像是在笑著。

祁陸陽心底羞愧,上完香退出來,關上主臥的門,轉而看向陸晚:“回來幾天了?”

她答:“一個多星期,先去了趟我媽那兒,前天才到的章華。”

話頭就此打住。

沒人去探討更多細節,比如陸晚為什麽能平安無事地脫罪,比如是誰去接她出獄的,比如為什麽十多天過去,她才想起來要和祁陸陽聯系,中間又做了什麽。

以及,她打算什麽時候走。

悶熱的下雨天,風吹到人身上黏黏糊糊的。陸晚隨手拉開客廳吊扇,又去衛生間裏打了盆水,帕子沾濕貼臉上敷了會兒,想降降溫。她正準備換盆水給祁陸陽也擦擦,對方已經跟了進來。

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往裏一站,本就窄小/逼仄的空間徹底轉不開身了。陸晚作勢要把毛巾扔他身上:“出去,也不嫌擠——”

她剩下的話被祁陸陽吞了下去,連著尾音,一齊吸食殆盡。

那塊濕毛巾起先還被陸晚握在手裏,隨著對方步步緊逼,她開始連換氣都艱難。祁陸陽拉起陸晚的手,想往上擡,女人緊繃的指尖跟著收攏再收攏。毛巾纖維中飽滿的水分被擠出來,順著胳膊一路往下流,打濕了陸晚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