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 56

祁陸陽一路將陸晚送進了候機大廳。

這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上演久別重逢與天各一方的處所,一批人熙熙攘攘地來,或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誰都沒有比誰顯得更特別。

人類大抵是為遷徙而生的。幾千上萬年來,由一塊大陸轉移到另一塊,從來沒有誰一直滿意自己所處的地方。只可惜,這種善變的物種至今還沒有進化出無懈可擊的情感,來應對各式各樣的別離。

誰都想好聚好散,誰都想善始善終。

但是不能。

祁陸陽和陸晚站定在人潮中,前方不遠處就是通往公務機停機坪的通道,龔叔立在那裏,在看見他們後很識相地背過了身去。

兩人相擁著,時間被人為調慢,外面藍藍的天光投射在大廳呢玻璃穹頂上,一時間,天也溫柔,地也溫柔。

祁陸陽想起少年時。

他曾守著一抹月光,在數不清的夜裏一次次忍不住靠近,又一次次不得不遠離;終於,這輪明月好不容易入了夢、任他私有,卻因為蟄伏已久的變故,將所有甜美、柔情與滿足,變成了一場盛大離別的鋪陳。

上次離別的時候,祁陸陽偷走了陸晚一個吻,以及,她脖子上那枚玉佛。可這次呢?

陸晚的手機震了起來。

她看都沒看,直接按了關機,手卻沒有再次環上男人的腰,而是回頭跟正朝這邊打手勢的龔叔對了個眼神。

祁陸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說:

“等會兒,我有東西要還給你。”

陸晚不太明白。

男人從上衣口袋裏摸出那枚玉佛,用手捂熱了,這才給人仔細戴上。動作間,他的手指觸碰到她頸側皮膚,不經意撩起熱度。明明昨天還曾親密無間,陸晚現下卻像是初次與愛人親密的小姑娘一樣,止不住地抖了抖。

帶著愛人體溫的玉佛,時隔多年,再次護在了她心口。

“小偷。”瞬間明白很多事,陸晚小聲嗔責。

“嗯。”祁陸陽收下這罪名,“偷了太多,一時半會兒還不完,先欠著吧。以後記得找我討。”

“好。”

陸晚說完嘴角上揚,一邊一個梨渦,堆上滿臉讓人心疼的燦爛:

“陸陽,我不哭,你也別難過,我這又不是上刑場,對吧?陸老頭兒說的那些話你得記清楚,大丈夫橫行天下,吃飽飯、幹大事,天高地闊的,好玩兒的都才剛開始。往後,再沒人能拖住你了,可千萬別讓他老人家失望。”

到了這個時候,陸晚心裏想的,嘴上念的,仍舊只有祁陸陽,她沒空將半點心思分給自己,分給前方那條未知的路。祁陸陽感覺到一只溫柔又殘酷的手,將心臟的胸腔裏掏了出來,當場捏了個粉碎,留下個一輩子都長不好的血洞。

——既得姑娘之歡喜,此生雖萬死……不能辭也。

陸晚等著祁陸陽的答復,想聽他說好的,一定,我知道了,對方卻只是將雙手搭在她肩上,強迫她調轉身體,背對自己。男人附耳過來,語氣淡淡,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他說:“遲遲,向前走,別回頭。”

陸晚真的沒回頭。

*

莊恪和陸晚沒有去民政局領證,而是讓工作人員上門辦理了一切手續——這是莊家長輩的意思,他們眼見著怎麽都攔不住了,只好主動退了半步,由他去,只交待這場婚事務必低調處理。

最好低調到沒什麽人知道。

於是領證前半個月,陸晚光律師就見了好幾撥,婚前協議林林總總簽了一大沓,筆芯用完了兩支。

莊恪任由長輩們布置這些,只在協議簽署前劃了一大筆錢和分布在不同城市的幾棟物業在陸晚名下。陸晚了解這人,知道自己的拒絕沒有任何意義,便沒做無用功,照單全收。只說:

“你虧大了,我可沒這麽值錢。”

莊恪最近的脾氣好得不像本人,他笑著,強拉住陸晚的手,貼到自己臉側:“小陸護士,你值得。”

這年的七月,莊恪力排眾議、不顧勸阻,給自己和陸晚辦了一個相當體面的婚禮。

按新郎的意思,露天草坪婚禮被布置成一片聖潔的白色。準備時間不夠,金錢的能力就派上了用場,婚禮現場鮮花似錦,帶著露珠的香檳玫瑰剛下飛機就被運到了這裏,不多不少,剛好綻開到盛放前一刻。從整體到細節,這場婚禮絲毫不見倉促,只有用財力堆砌的昂貴從容。

到場的長輩不多,來的那幾個也都端著一臉嚴肅,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不情不願的,神色間半點沒有來喝喜酒時應有的喜悅。

——也是,一個有前科的小護士,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被迎進了自家門,換誰都覺得荒謬且難以接受。

早上敬茶的時候,莊恪的父親和繼母,以及兩個舅舅都沒給陸晚什麽好臉色;莊憫是個刻薄慣了的,看在堂弟的面子上沒開口多話,只是全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