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 57

自初夏一別,陸晚便再也沒見過祁陸陽了。

好在對於她來說,所謂的婚後生活,和之前在莊恪身邊短暫地當“助理”時沒什麽不同。

莊恪依舊不允許任何人和自己住在一個房間裏,更別提睡同一張床;生活起居上,除了龔叔,他不讓人插手,內外涇渭分明,保護著自己的自尊;於人前,莊恪永遠妥帖且無懈可擊,衣衫整潔,面容白凈,溫文爾雅,那些扭曲萎縮、歇斯底裏與無知無覺,都被藏在了鮮有人知的地方。

頭一個月,興許是將陸晚在婚禮上說的那句“給機會就殺了你”聽了進去,莊恪雖堅持讓陸晚給自己準備三餐及日常護理,偶爾還要照顧那只守宮,可大宅裏每個公共處所都裝滿了攝像頭,吃飯之前加了試菜流程,配藥也有人全權負責,完全不經陸晚的手。

陸晚心裏感嘆這人好笑又可悲,面上無所謂,把婚事當差事,讓幹嘛就幹嘛。

入秋後,天氣驟變,莊恪肺炎復發,陸晚從朱醫生處拿到配好的藥照常進行注射。有心與莊恪拉開距離,陸晚每次輸液前都會故意將醫院那套“三查八對”的流程重復一遍。

“姓名?”她問,面無表情,冷漠專業,只要再來一身護士行頭就能變回從前。

莊恪很配合地回答:“莊恪。”

“床號?”

“……16床。”

等對到藥劑名時,陸晚眉頭微皺,停下手頭動作:

“你等等。”

她起身去找朱醫生。

“朱醫生,莊恪前段時間胃炎才好,今天一定要用阿奇黴素的嗎?我沒記錯的話,這藥的胃腸反應很大——”

話沒說完,陸晚看到朱醫生臉上隱隱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忽地什麽都明白了。她卷著股不可遏制的怒氣轉身回到莊恪房中,站定在人眼前,一字一句道:

“是你故意讓朱醫生開這個藥的?什麽意思?試探我?”

莊恪對結果很滿意:“小陸護士,你其實是關心我的,對嗎?”

男人久不見陽光的皮膚細膩得像上了釉的白瓷,睫毛長而濃密,眼窩也深,看向陸晚的神色柔和專注,還帶著點欣喜,有一種模糊了性別的陰柔美。

“你想太多了。”

陸晚背挺得直直的,不低頭:“我拿著高‘工資’,起碼的敬業還是會做到的。這是我的專業,也是我的職業,縱使我真有什麽打算,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面動心思。你在我眼裏就是個病人,徹頭徹尾的病人,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沒什麽不一樣。真要說有什麽區別……”

彎下腰,陸晚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似笑非笑:“你比他們任何一個都討厭。”

就像陸晚在南江市人民醫院的病房裏曾和莊恪說過的那樣,對她而言,一切都只是工作,她沒辦法抗拒,但絕對談不上喜歡。

如今,陸晚只是從一個不敬業的新娘,變回曾經那個敬業的護士而已。

果不其然,陸晚說出這番話後,莊恪又在家裏大鬧了一場。他每次“犯病”都會失控,尖叫、打砸,隨意傷害任何一個想靠近自己的人,不管面前的是龔叔,還是這家裏唯一對他真心的堂姐莊憫。

陸晚可沒忘記,她自己也差點被這個瘋子掐死過。

而第二天,莊恪發狂過後便若無其事來到陸晚面前。他將守宮擱在自己肩頭,尋遍家裏上上下下每一個地方,直到找到她,才神色溫和地說:

“‘少爺’餓了,你得喂它。”

活像個耍賴的孩子。

這樣的莊恪,讓陸晚想起在兒科時遇到的那些重病的小患者。身體上的困頓與不適讓他們變得敏感且極度渴求關愛,希望時時刻刻得到關注,並且擅長利用自己的弱勢來綁架別人,一旦達不到目的,他們就哭鬧,打滾,用傷害別人或是傷害自己的方式要挾對方。等風波過去,隔天見面,這些孩子仍會笑嘻嘻地跑過來叫她一聲漂亮姐姐,伸手要糖吃。

雖然明知這只守宮不是之前的那一只,陸晚還是順著台階往下走了一步。她說“好”,兩人便算是和好了。

——陸晚不想浪費一丁點時間和感情在莊恪身上,如果可以讓生活如水一般平靜地過下去,她無所謂裝得更大度一些。

或許莊恪曾是個極聰明且有前途的少年,但他沒能通過正常的途徑長成為一個成熟且心智健全的男人。陸晚煩他,恨他,可憐他,除此之外,再懶得投入第四種情感。

不過,但凡是男人,都會有需求,各種意義上的需求。莊恪不良於行多年,心理上的障礙遠比身體上的更嚴重。扭曲之下,他所有需求總結起來只剩一樣:那就是將陸晚以最牢固的關系禁錮在自己身邊。

他不介意旁觀她在無邊寂寞中慢慢凋零敗落,甚至很享受這個過程。陸晚只是一個定格了年少歲月的昂貴紀念碑,務必永遠立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供莊恪時時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