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阮府的奇花異卉及怪石叢林, 一律仿照阮宅舊址重建。

園中一閣名“蘭”,精巧雅致,八窗玲瓏。天光雲影、薔薇丹桂、魚躍萍碎皆可盡收眼底。

阮時意當年作客時未想明白, 緣何堂弟不購置阮家的老宅子瀾園, 而是另設一園。

而今細想, 必定因瀾園假山下藏有密道,阮思彥不能因私堵上, 又信不過任何人, 才會額外仿造一處。

回顧他千裏歸京後造訪瀾園,特意去花園懷舊,還曾借祭奠進入徐府小祠堂……異常舉動, 無非為視察地下秘道口罷了。

是日, 借討教花鳥技法, 留女護衛冒充的丫鬟在蘭閣院落大門外, 阮時意隨主人家踏上斜徑。

阮思彥道袍迎風飄逸,與衣飾清雅、姿容窈窕的她並行,著實有幾分師徒之感。

“前年, 我在角落裏養了數十株精品蘭花,目下觀葉好時節。”

阮思彥笑容如常溫和, 言語間僅作家常閑聊。

阮時意眼看修竹凝妝、蘭草蒼翠欲滴,嘆道:“風景實不殊,人心卻未凈。”

“瞧你, 改不了愛訓斥我的老毛病。”

阮思彥語帶抱怨, 眸光溫度如舊, 似帶著對“堂姐”的敬,又似含男子對女子的柔,更無端添了三分長輩對晚輩的寵。

阮時意總疑心他擅長偽裝演戲,唯恐自己落入圈套,選擇謹慎回避其復雜眼神。

沿樓梯登上樓閣,因底下曲水環繞。

日縷透窗,珠簾高卷,精熠殊甚,好一派絕妙景致。

室內寬敞明亮,置有書架、畫案、琴台、茶幾等古樸典雅的家具,無一不精。

阮思彥恭請她落座,捧來一整套前朝茶具,又開啟漆盒,取出一黃紙包裹的茶團。

阮時意看清茶團鏤刻了純金花紋,知是進貢之物,且為祭祀時才舍得用的珍品,不由得臉色微變。

“放心,此為禦賜,”阮思彥解釋,“我並非只做殺人放火囚奴的勾當,得聖上恩賞,下賜點珍稀茶團、文房墨寶等,實屬常態。難得你來一趟,我趁機飲上兩盞解解饞,好過被人查抄了去。”

阮時意聽他輕描淡寫道出“查抄”二字,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長指熟練捏碎茶團,以銅碾用力碾茶,眉眼沉靜無波。

專注將茶碾成粉末,置湯瓶於風爐,他細細以茶刷掃落茶末,又選了一古兔毫建盞,待水至二沸方協盞,挑茶末,注水調膏,一絲不苟。

眼見遲遲未進入正題,阮時意悶聲道:“你邀我至此,所謂何事?”

阮思彥一邊提瓶沿盞壁注入熱水,一邊右手執筅點擊,待七湯過後,茶湯如洶湧乳霧溢盞,方笑答:“你何時變得如此沒耐性?年輕了,也浮躁了?”

他將茶盞推至她面前,見她靜坐不動,復笑道:“姐弟倆聚少離多,我不過想與你品品茶、賞賞畫、聊聊天,倒讓你拘泥至斯?我若有害你之心,一來無須大費周章,二來舍不得毀了這道茶。”

阮時意默然,端起茶盞,淺飲一口。

熱茶與唇齒間縈繞馥郁香氣,口感細膩柔滑,教人溫熱入腹,心氣平定。

阮思彥自調了一盞,和她對坐而品,扯了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如南國阮氏家族近況、畫壇上畫風的變遷、又問起她變回小姑娘後的身體狀況。

阮時意摸不準他所盤算的,簡略透露了一點。

品完茶,阮思彥取出一整套《萬山晴嵐圖》,其中五卷為徐赫新繪頂替,一卷則是他搜刮而來的第四卷 。

“我處心積慮搜集全圖,確想得魏親王的復國寶藏,再與人聯手建一片城邦……”

“與誰聯手?齊王?”阮時意打斷他。

“嗯,你猜到了?”阮思彥莞爾,“我一心以為,秘密藏在老爺子的詩中。直至發覺你們早把畫掉包,我才想到夾層……若要拿回去,我還你便是。”

阮時意徐徐展開久違的第四卷 。

這是全圖筆墨最疏淡的所在。左右兩側為山,中間大片水波及留白,承前啟後,將前三段的磅礴大氣和第五第六的渺遠幽靜完美承接。

她邊欣賞丈夫三十七年前的手筆,邊等待阮思彥談條件。

然而,對方環視四周;末了,將視線轉移她身上,平和且閑適。

她賞畫,他賞的是這閣中的一桌一椅,一畫一人,一美妙場景。

茶香久久未散,靜謐氣氛讓阮時意越發坐不住。

“捷遠,”她將畫作一一收好,“那蠱毒……怎樣才能解?”

“哦……是那小丫頭,聽聞她即將當你的孫媳婦,快則一兩月,慢則一兩年,自會解除。”

阮時意回想秦大夫所言,心下了然。

緘默須臾,她注視他,語重心長勸道:“自首吧!興許能稍稍減輕罪責,也不致連累族親。”

“依照大宣律例,我唯一能連累的,只有你這位‘徐太夫人’,”阮思彥輕笑,“你在外界眼中已病逝,以聖上對徐探微的崇拜、對明禮的重視,豈會真動徐家?你若怕受牽連,明日一早,帶人去北山忘憂峰,將我及余黨拿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