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逝水東流去(第3/5頁)

在簾子放下時,他望過來:“原本要留你過年的,沒想到忙到這時候,要對你說句抱歉。”

沈奚配合他作假:“也沒什麽,你一貫很忙,我早習以為常了。”

他笑:“慶項方才和我說你要為蘇磬診病,我才曉得你還懂婦科。”

沈奚答:“在仁濟實習時,我會被要求科室輪轉,普通的檢查都能應付。”

傅侗文一笑,將書倒扣在茶幾上,人披著衣裳,下了地,趿拉著拖鞋走來。

她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張折好的信紙:“我走後,你再看。”

他接了,擱在窗邊:“好,你走了我就看。”

離得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過的味道。

他剛剛洗了澡,換過衣裳,襯衫的袖口紐扣還沒來得及系好,發梢拭幹了,仔細看頭發還微濕著。男人就是這點占便宜,頭發幹得快,裝也裝得逼真。她像能看到,他聽說她被帶來了,難免要兇譚先生三兩句,隨即下床,讓人準備沐浴,燙襯衫……只為讓她聞不到久病的藥味,以清雋和幹凈的面容相對。

“這一走,再見不知是何時,”他說,“方便的話,可以給我寫信,像過去一樣。”

她“嗯”了聲。

“其實要囑咐你的話,和在廣州時沒大分別,”他說,“我不會回信給你,信上也不要留你的住址。外頭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把過去的事全藏在心裏。”

“還有,不要對人說自己的身世,”確實都是在廣州的原話,不過又加了兩句,“日後不論發生什麽,凡和沈家有關的,先要來問問我。你記住,我是你最該信的人。”

這點她從不懷疑。

兩人都靜著。

沈奚盯著他襯衫最上邊的紐扣,看了會兒,發現他在自己解紐扣。每回都這樣,他要親她都要先做這個,是為了透氣,也為活動方便。她默不作聲,伸出手去替他解,也因為這個舉動,摸到他的皮膚很燙。正燒著,還要晨起洗澡……

譚先生和他一定已經為此吵過了。結果顯而易見,傅侗文占了上風。

她手指的溫度在他頸旁,忽遠忽近。

“有酒就好了,送別要有酒才好。”他低聲說,雙手按在她雙臂旁,在一霎失神後,低頭吻上了她的嘴唇。明明知道這樣會讓她知道自己在病著,還是沒控制住,他人在病著,昏沉著,咬她的力氣重了,自己察覺了,喘了口氣,將她放開來。

沈奚眼睛通紅地望著他,剛要開口,他又低頭,再次親上她。

他這一生要說是風流快活,只在年少時,青衫薄幸少年郎,享著潑天的富貴,讀著聖賢的書。後來和侗汌留洋,處處被外國人瞧不起,也還是堅持讀了下來。留洋歸來,個人前程似錦,家國前路黑暗,他就再沒一日做到真正的快活。

他燒得意識低迷,卻還在親著沈奚,直到兩手從她的肩挪到她的臉上,摸到她的臉,才發現自己的手真是燙得可怕,離開她的嘴唇,臉挨著她的臉,半晌低語:“三哥有句話是真的。”

身付山河,心付卿。

沈奚眼淚奪眶而出:“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告訴她,她沒有錯愛他。

她抹掉眼淚,沒來得及再擦,嘴唇又被他吻住。這是第三次在吻她。

沈奚只覺得天塌了下來,耳邊轟隆巨響,眼前全黑著,身體裏的全部血液像奔湧的洪流,東流的逝水,毫不留情地沖刷過她的身體,過去日夜,點滴分秒,都是被洪流卷過的泥沙,水能過去,可沙土全都留在了骨頭縫裏,永難逝去。

傅侗文舍不得自己,他沒有說,可這一吻又一吻,是把他的心事全說盡了。

沈奚感到他的手掌壓著自己的臉頰,拇指一左一右,在眼下頭,拭去了淚珠。

“過年哭不成樣子,也不吉利。”他說。

這樣靜的屋裏,呼吸都是大動靜。

沈奚出門匆忙,並沒多顧上自己的發辮。傅侗文看著她歪七扭八的辮子,給她解開,蓬松的長發披在肩上,他試圖為她重新編起。試了兩次,都是徒勞,只好放棄。

“還是不行。”他笑。

傅侗文喚進來萬安:“昨日沒聽見爆竹動靜?”沈奚在這兒,萬安不好說是因為他睡著,人家蒔花館的夥計怎麽有膽量點爆竹?訥訥地回說:“是有的,爺估計是忘了。”

“去拿一些來。”他說。

萬安離去。

沈奚心緒起伏著,看見傅侗文去拿呢子的西裝外套,傅侗文背對著她,從衣架上摘下外套,在手裏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