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傅家三公子

那日後,辜幼薇再沒進過這院子。

傅侗文從和辜家再次訂婚後,有了外出走動的機會,白天時常不在。

一個楠木盒子裝著的麻將牌,成了她每日必修功課。鬥雀鬥雀,東南西北、龍鳳白、筒索萬,這在京城裏最時興的樂子,她今日從頭學起。《繪圖麻雀牌譜》是修煉寶典,譚慶項和萬安是固定的牌搭子。真鬥起來,這兩個醫生加在一起都不如一個小萬安。

“你到底是怎麽練就這一手的?”沈奚十分好奇。

“三爺交代我學,前後用了三四年,”萬安把右手舉起來,給他們看自己的手指關節,十中有六都是變了形的,“我不比你們兩位,都是讀書人,腦子活絡,可是下了一番功夫。”

沈奚抓他的手想細看。

沈奚瞧出了蹊蹺:“你這手骨折過?”

萬安笑,“哎”了聲,算應了,抽回手,不安地搓著自己的手指頭。

她在仁濟時見好多病人在檢查時都這樣子,不過大多是外科和婦科,尤其婦科女子居多,不少中途要跑掉的。萬安和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似的,卻和在紐約兇她的樣子相去甚遠。

後來那晚,沈奚私下問傅侗文,被告知是他少年心性烈,自己弄傷的。說是一開始學藝不精,又沒天資,暗暗埋怨自己枉費了三爺的栽培,對著墻給砸骨折的。

“是個傻孩子。”他評價。

到12月底,雲南獨立。這場仗終是打了起來。

傅侗文出去的時候更多了。他身子底薄,勞心勞力地應酬,每隔半月都要低燒幾日。沈奚和譚慶項輪番伺候著他,每逢燒退,她也像大病了一場。

是心病,心疼出來的病。

傅家從小年夜開始過新年。

這年要過到正月結束,隔三差五就有宴席上的應酬和戲班子來。傅家嫡出的只有大爺和三爺兩個,往年三爺都是以生病為借口,避開這些。

今年倒不用尋理由,左右沒人搭理他。

現下在傅家一呼百應的是大爺,大爺又和傅侗文最不對付,別說是傅老爺吩咐了要冷待傅侗文,沒吩咐,家裏人也鮮少往來。唯獨不避諱傅侗文的小五爺也在傅家大爺的安排下,被送進北洋嫡系的軍隊裏,正月才能回家。

小年夜這日。

晨起上,沈奚醒來,見身邊沒人。

徹夜未歸?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耽擱了。

沈奚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答案,她從枕頭下摸出一本書,這是昨日在書房翻出的《理虛元鑒》。她和譚慶項一致的想法是,既然西醫在傅侗文的病症上幫助不大,依托中醫也好,多少朝代更替出來的治病養生的法子,必然有其妙處。譬如這本書,就在強調時令、節氣和情緒上對病情的影響……看著看著,再看鐘表,十一點了。

這是要何時回來?

沈奚下了床,門外候著的丫鬟馬上伺候她盥漱。

“三爺沒回來過?”她問。

“在書房裏頭,昨天後半夜回來的,就沒進來睡,”丫鬟笑著回,像猜到她會問,“三爺還對譚先生說,過年了,要回來陪一陪沈小姐呢。”

沈奚莫名對著鏡子發笑。過年真好。

丫鬟瞧在眼裏,也暗笑。

她去書房尋他。

簾子掀開,屋子裏的炭火盆被風撩得起了灰塵,盤旋成一個小風旋,帶起灰。

書房裏的麻將桌還擺著,傅侗文獨自一個坐在麻將桌邊上,右手毫無章法地劃拉著,他聽見她來的動靜,擡眼瞧了她一眼:“昨夜回來太晚,不想吵醒你。”

她搪塞:“其實我睡得沉,你上床我也不曉得。”

傅侗文不言不語的,這場面像她是那個深夜歸家的,而他才是獨守空閨的人。

麻將牌正面是象牙的,背面是烏木,在他手下,嘩啦啦地碰撞著:“不過我去看了看你,臉上都是淚,摸一摸還是熱的,夢到什麽了?”

“有嗎?”沈奚下意識摸自己的眼睛。

哭過的話,隔夜不該是腫脹發酸嗎?也沒頭疼,不該是做噩夢的樣子啊。

玩牌的男人終於笑了:“我說什麽你都要信,騙人也騙得沒有意思。”

“……難得見一面,開口就騙我。”

他抱歉地笑:“是有日子沒好好和你說話了。來,讓三哥瞧瞧你學得如何了。”

1916年1月27日,小年。

這天,四個人一桌麻將,鬥起雀來。

隔著窗戶紙,聽到風聲,丫鬟每每進來,掀簾子就帶進來冷風。起初沈奚不覺得,後來被傅侗文贏得多了,有種學生努力進修,卻郁郁不得志的念頭,只覺得每一陣風都撩得後脖頸冷颼颼的。最後譚慶項先繃不住,笑著說:“侗文,你倒也是好意思,騙自己女人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