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逝水東流去(第2/5頁)

譚慶項瞧她臉紅得不自然:“你該不是也病了吧?”

她搖頭,不會,她身體好得很,要做醫生的人怎能不鍛煉。讀書時,她除了死讀書就是跑步,感冒都少見。這短短日子裏,從小年夜後到今日,吃不下睡不著,失戀狀態裏的女孩子是看到什麽都能想到對方,折磨心肝脾肺,顯現在臉上,憔悴了很多。

“你等我十分鐘。”她說。

馬上要天亮了,從現在算起沒多少時間見面。

沈奚當著譚慶項的面,用最快速度將自己梳妝打扮妥當,譚慶項囑萬安悄悄把沈小姐的行李箱帶出去,沈奚跟隨他出去,對丫鬟說的就是要給三爺的一位女性朋友診病。沈奚從醫這件事,院子裏的下人們都清楚,只是唏噓,大年夜難得被三爺叫出去,還是為了別的女人。

黎明前,胭脂巷是最靜的。

平日裏熱鬧的煙花柳巷在大年夜本就客人少,又是年初一的早晨,黃包車夫也要闔家團圓,不急著出工。此時天色露白,沒有車,只有深淺不一的車轍,黃包車的、轎車的……大多都被雪覆蓋住了,凸顯他們這輛轎車軋出來的痕跡。

有個丫鬟在垂花門內候著,見人來了,把他們帶入廂房。

這個院子,這個廂房她來過,再見人,果然是那個小蘇三。小蘇三在喝茶,見到他們兩個臉上一閃笑容。

譚慶項把沈奚讓到身前:“沈小姐。那個是蘇磬。”

小蘇三是藝名,蘇磬是本名。

“見過的,”蘇磬問,“你們西醫診病要多久?你留在我這裏。讓慶項去應對三爺。”

“半小時,檢查的話最多了。”她說。

“那就半小時吧,也好叫三爺起來了。”蘇磬對譚慶項說。

譚慶項和蘇磬溫聲道謝,在屋內稍駐,說:“我去叫。”

“嗯。”蘇磬微笑。

譚慶項這個人,初識是寡言書生,相處久了才能體會他的刻薄和清高。可在此時,他卻像個被馴服的男人。沈奚記起傅侗文說的那個讓譚慶項銘於心的人,再看蘇磬,又想到她對傅二爺也如此柔弱有禮……

“怎麽,是有人在你面前提到過我嗎?”

她這裏是往來無白丁,每日面對政客要員、才子書生和各路將軍,最擅揣測人意。

沈奚坦白:“是有點好奇,想到三爺說過的譚先生過往情感生活。”

蘇磬笑一笑,算是承認。

“侗汌,”蘇磬停一停,改口說,“我認識三爺、四爺時,要比譚慶項早幾年。”

凡有人提到傅侗汌的事,她都會保持沉默,這已經是本能。

蘇磬見她不語,自覺無趣地笑著,給自己打圓場:“早年的三爺和四爺在北京城,那可真是王孫走馬長楸陌,貪迷戀,少年遊……”

蘇磬未說盡的後半截是:似恁疏狂,費人拘管,爭似不風流。

一首詞念得吞吞吐吐的,不像青樓名妓會做的事,像是閨房裏的密談,談著彼此的意中人。沈奚從她的詞句裏隱約看到點什麽,又覺得這首詞過去也聽誰說過。

可她和傅侗文分別在即,心神分離,含含糊糊地說:“譚先生是個好人。”幹巴巴的,沒個修辭,沒個例證,硬生生把話轉到了譚慶項身上。

蘇磬回:“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他了。”

兩人再無話說。

半小時後,譚慶項入屋,要帶沈奚去東廂房,被蘇磬攔住:“讓丫鬟帶過去吧。你過去,萬一三爺留你下來,三人在一個屋裏,你還怎麽讓他們說貼己話?”

譚慶項被問住,蘇磬又說:“才剛天亮,還能在我這裏睡一會兒。”

“我自己去吧。”沈奚忙說。

四四方方的院子,哪裏是東她認得。譚慶項也是不想打擾他們,沒強行跟著她,留在了蘇磬的屋裏。沈奚離開,丫鬟早就備好了熱毛巾,譚慶項草草擦了手和臉,蘇磬低頭,在那兒解襖,譚慶項擋她的手:“不睡了。”

沈奚不便多留,去了院子裏,略微望了望四周。對面廂房外,有個夥計在朝她招手,她過去了,夥計倒不多話,把簾子打開。

她踟躕著,被夥計疑惑的目光敲醒,邁入門檻。

墻角有個銅鑄的仙鶴,和一個小銅盤、香爐擺在一處,便曉得是詩鐘。這裏果然來的都是達官貴人,玩的也是古舊老派的東西。

屋裏的燈未滅,電燈的光在白晝裏如此多余,又蒼白。

傅侗文仰靠在太師椅裏,只管把一本打開的書輕輕地往自己鼻梁上拍,蕭然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