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說國師一百八十歲了?(第2/9頁)

看見國師佩在襟上的鎏金球型香囊了,她一陣雀躍。那香囊別致,精巧到每一個圓弧的鏤空銅雕,與他一塵不染的襕袍相得益彰。不多奢華,但是有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簾內人大概對她未太留意,聽了她的話,淡然道:“長安不比敦煌,風雪太大寸步難行,待雪停了再走不遲。王朗既然讓你來神宮,我也不能有負舊友所托,若遇見什麽麻煩,告知盧長史就是了。”

蓮燈口中應是,卻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麽。她的注意力全在紗幔上,風帶著戲謔,總是只差半點,又徐徐落回去。她不死心,順著簾腳的走勢越躬越矮,最後半側著腰,幾乎要撞到抱柱上。

簾內人掖起廣袖,依舊平靜看著她。到剛才為止,她的所言所行都合乎少年老成的規範,沒想到過了半盞茶,竟成了這樣。所以孩子就是孩子,容易被一樣東西分散注意力。也或者是對王朗過於信任,太上神宮讓她覺得很安全吧!

他松開兩手側過身,風從他背後獵獵而過,卷起面前的紗幔。他看到了她的臉,年輕,充滿朝氣。大漠和朔風沒有對她的皮膚造成任何傷害,她不像大多數西域長大的人,還未老,面容已經寫滿滄桑。她是鮮煥的,有美麗的輪廓、明凈的眼眸。恰到好處的美貌,恰到好處的氣度,不偏不過,一切都剛好。

對於蓮燈來說,簾縵撩起那瞬的驚鴻一瞥,已經足夠把她震得魂不附體了。

她一直在等國師出關,誰知初進神宮的當晚早就見過他了,甚至不久之前她從墻頭跳下來後,還曾同他說過話。難怪她覺得之前那個人和王阿菩相熟,原來他就是國師。她從沒像現在這樣埋怨過曇奴的不靠譜,她說國師比大歷還老,足有一百八十歲,眼前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除了很久才眨一次眼以外,沒有任何一點和老態龍鐘這個詞沾得上邊。

好在她善於控制情緒,腦子裏轉得飛速,五官已經回到了它們該待的地方。她開始懷疑神宮裏是不是有另一個人和國師長得一摸一樣,否則昨晚的一切就太難解釋了。她想過直接問,但提不起勇氣來。就像佛祖面前不敢放肆一樣,這種問題本身就是對他的褻瀆。

她把疑惑藏在心裏,剛才還可以交談,現在竟無言以對了。猶豫了很久,試探道:“恕我唐突……閣下可是國師?”

他走了出來,雲頭履踩踏過蓮花磚,靜而無聲。到她面前調轉視線一瞥,“我是。王朗應該告訴過你,國師名叫臨淵。”

她心頭一跳,才想起不久前曾隔著風雪大聲問他名字。他可能覺得被冒犯了吧,當時並沒有回答,可是隔了幾個時辰她又找上門來,現在用不著問,他可以直截了當告訴她,這兩個字足夠她消化半天的了。

蓮燈窘迫不已,沒想到會有這樣奇怪的際遇。她退後一步向他行禮,“先前是我莽撞了,失禮之處萬請國師見諒。”自己想想,丟臉得很,強擠出個笑容來,幹巴巴地阿諛,“阿菩曾對國師的風骨大加贊揚,今日有幸得見國師,果然高山仰止令人敬畏。”

臨淵自動忽略了她那些艱澀的溢美之詞,喃喃道:“王朗會說我好,聽來真稀奇。彼時他來找我對弈,常為一子爭得面紅耳赤。現在去了那麽遠,這輩子也許不會再相見,反而想起我的好處來了。”

蓮燈被他說得愈發尷尬,王阿菩當然沒有稱贊過他,給她們送駱駝來的時候提起他,評價無非四個字——孤高、涼薄。可是這些話怎麽能抖出來?她咳嗽了聲打掩護,“下棋是雅玩,即便因此起了爭執,也當不得真。阿菩孤身在外,嘴上說敦煌好,有時候看他對月惆悵,其實他也思念家鄉。神宮的木牌他保管得很妥當,可見很珍惜與國師的情義。我有兩個朋友,常常和她們鬥嘴,誰也不生誰的氣,但與陌生人說話卻很講究分寸,客套是因為見外。”她為了圓個謊,一本正經解釋了一圈。自覺十分的合情合理了,最後總結,“阿菩和國師不見外,國師是阿菩最好的朋友。長相思,長相憶,國師在阿菩心裏。所以我們來長安,臨行千叮嚀萬叮囑,定要我們來拜訪國師。”

臨淵聽她長篇大論,那句長相思長相憶倒叫他一笑。他知道王朗讓她來太上神宮的用意,不過她似乎並不打算走捷徑。就像她之前說的,不靠別人只靠自己,還真有百裏濟的傲骨。

他背著手,緩緩踱到檐下,枝頭一陣輕俏的呼嘯,兩袖便裝滿了風。

今年的氣候不太好,仲夏連著兩個月沒有降雨,入了冬,雪也下得比往年大。可惜了他的那些花草,他眯眼遠望,枝頭幾乎看不到半點翠意,只有無盡的白,純凈,但也沉悶。

“每個人都有選擇人生的權利,既然你做了決定,別人無權置喙。”他轉過頭看她一眼,復又調轉開視線,“但你是阿朗親手救的,他對你有再造之恩。你在一心為父報仇的同時,可否也顧及他?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救你?敬佩你父親為人之余,我想更多是因為寂寞。我與他二十多年交好,他的脾氣我知道。為人不圓融,處事也不練達,長安的一切都讓他無法忍受,所以寧願放棄一切,把自己流放到敦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