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夜盲,什麽都沒看見。

放舟原先還談笑風生,國師一出現,他的臉上立刻現出敬畏的神情,和前一刻判若兩人。

國師沒有停留,只寥寥一瞥,便往回廊那頭去了。放舟匆匆對她拱手,“在下有事在身,要先走一步了。娘子一個人回琳瑯界去吧,今天沒有說完的話,等我得了空再去找你詳談。”說罷溫存一笑,眼波裏似有千言萬語。可惜不能再停留,施展身形躍過勾片欄杆,那襕袍被風吹得獵獵招展,眨眼便消失在了回廊盡頭。

蓮燈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突然有些悵然。擡頭看天色,應該快到巳時了。昨天國師讓她午時再去找他,如果手上的事一時半刻解決不了,恐怕今天就要耽擱了。

不過究竟是怎樣的人或事,才能讓他這麽隆重對待?下元的法事剛做完,沒聽說有更盛大的慶典。下了三天雪,今天放晴了,似乎稱不上天災,也用不著國師向天祈求什麽。那麽沒猜錯的話,應當是大明宮來人了,能令國師具服相迎的,除了今上不作第二人想。

她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很想跟過去看個究竟。但終究地點不對,在神宮裏多少要受些限制,萬一觸怒了國師,豈不是往自己脖子上架刀麽!

她流連了一陣子,沒有遇見半個能夠打探的人。這裏規矩很嚴,各人有各人的職責,不得允許不可擅自走動,所以偌大的宮闕常常顯得冷清空曠。她環顧四周,腦子裏有點發懵,不知道這是哪裏,怎麽才能回去。擔心又誤入了什麽陣,不敢繼續往前,想了想還是重新折返宮門,按原路退回了琳瑯界。

曇奴和轉轉不在,她一個人有點孤單,還好有那頭鹿,它似乎等了她很久,一直在界口踽踽徘徊。看見她回來,縱身躍到她面前,小小的鹿犄角在她身上親昵地刮蹭,仿佛老友久別重逢。

蓮燈蹲下來抱了抱它的脖子,它很溫順地倚著她,她起身過木橋,它跟在她身邊,一刻也沒有離開。她看它一眼,坐在台階上嘆息:“過兩天我就要離開神宮的,你同我這麽好,分別的時候難免傷心,還不如一開始就陌路呢!”

不知它聽不聽得懂她的話,一雙大而圓的眼睛直直望著她。她笑了笑,仰頭看天上掠過的飛鳥,想起國師給她的鮫珠還在盤子裏放著,便進門跽坐在席墊上,托著兩腮仔細觀察。

據說隨身攜帶可以百毒不侵,真是個好東西!她拿手撥了撥,珠子在盤裏滴溜溜旋轉,她開始考慮放在哪裏比較保險,塞進荷包怕弄丟了,那就打個眼掛在脖子上吧!

她去包裹裏翻找工具,舉著針回來的時候,發現盤裏的鮫珠不見了。她盯著空盤想了半天,確定自己沒有動過,便把視線轉向了那只鹿。

依舊是清如山泉的眼神,到她面前快速搖擺尾巴,蓮燈不看它獻媚的樣子,沉聲問它,“鮫珠是你拿走的嗎?現在還回來還來得及。”

它眨了眨眼,顯然聽不懂她的話。於是她撐著腰自言自語,“神宮裏有那麽多鹿,少一頭應該也沒人注意的。我知道一定是被你吃了,這樣吧,剖開肚子看一看,到時自然見分曉。”她說著,當真從矮靴裏抽出匕首,然後那鹿的眼神變得驚恐異常,張嘴把鮫珠吐回盤子裏,頭也不回地逃了。

她看著濕漉漉的鮫珠,又氣又好笑。垂手撿起來,發現表面不像原來那樣堅硬,拿針一桶,居然輕易就穿過去了。

所以鮫珠遇到唾沫會變得柔軟嗎?她訝然看窗外,那鹿在界口回望她,驕傲地一擰脖子,撒蹄跑遠了。蓮燈知道自己錯怪它了,它不是想偷吃,只是想幫忙。可是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麽這鹿會這麽通人性,簡直到了神奇的地步。

她提著鮫珠看,沒有任何異樣。打來清水沖洗,一沾水立刻變得冷硬如鐵,如果沒有那鹿,怕是用盡力氣也穿不透吧!只是她要宰它,把它給得罪了,下次再遇上,不說好話肯定是不行了。

她到銅鏡前,挽個結戴在脖頸上。還有轉轉給她貼的花鈿,照了照也覺得很新鮮,很好看。女孩子愛美是天性,其實她和普通的姑娘沒什麽兩樣。

正想找篦子梳個頭,門外傳來腳步聲,是侲子送食盒過來,到了台階下一遞一聲喚她:“娘子……娘子可在嗎?”

蓮燈從內間走出去,那幾個侲子才進門來,一面布置一面問她,“娘子與國師有午時之約,千萬別忘了”

她點了點頭,“可我先前看到國師穿著官服走過,生怕國師有事要忙,沒空見我。”

侲子笑道:“已經辦完了,命小的傳話,請娘子午時到陶然亭相見。娘子不認得路,過會兒小的來接娘子,娘子先用飯吧。”

蓮燈道好,時間充裕,鄭重其事換了衣裳挽了頭,靜靜等到巳時末,方跟著侲子往陶然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