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國師當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蓮燈看著他的背影,已經無力抱怨了。剛才的一切想來還迷迷茫茫,她看清了嗎?只看到一點兒罷了。起先是背,白得像緞子一樣。後來同他面對面,他的頭發把前面都擋住了,擋住了能看到什麽?簡直不講道理!現在聲稱要她負責,她一無所有,拿什麽負責?

她失魂落魄回到岸上,看見鹿,心頭當真無名火起,指著它道:“你為什麽不跟我上船?一定是知道國師在那裏,為求自保不肯同行。一只鹿怎麽能這麽壞?你將來可是要做神獸的,所以應該積德行善。現在你看看我……”她仰頭長嚎,“我可怎麽辦呢!”一面說,一面踉蹌著往回走。

誰也幫不了她,能夠親眼目睹國師洗澡真是三生有幸,可是接下來的問題很嚴重,國師沒有她想象的大度,他要她擬定計劃,如何負責,或者說如何贖罪。中原人一般會怎麽處理這種難題?他們的角色有點別扭,如果她是個男人,還可以一拍胸口答應娶他。現在她是個女人,女人要怎麽補償男人呢?

她捧著腦袋想了很久,無計可施。看看更漏,快到醜時了,忽然一個念頭蹦出來,決定連夜逃跑。

什麽易容,和她現在的處境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同樣是在保證不死不被活捉的情況下才起作用,那她蒙面不也一樣麽!

人被逼到絕路上,什麽都看開了。她後悔留在這裏,當初要是和轉轉她們一塊兒走,就不會遇上今天這樣尷尬的事了。她翻身起來,手忙腳亂收拾包袱,就算對不起國師吧,她打算腳底抹油,也比再次面對他好。神宮內外不設陣,可說是天賜良機,她只要翻出宮墻,外面天大地大可以任她闖蕩。可惜沒有馬,只能徒步進城。那也沒什麽,孑然一身,獨與天地往來嘛。

她把包袱斜挎起來,摸黑潛出了琳瑯界。國師的五位靈台郎都不在,夜也已經那麽深了,就算有戍衛,繞過他們應當不難。東面那片宮墻她曾經栽過跟頭,算得上熟門熟路。她順著竹林間的小道摸索,遠遠看見城墻下有兩盞燈籠閃爍,等守夜的侲子走遠,深一腳淺一腳趟過去,終於到了墻根底下。

仰頭看,墻頭黑黝黝的,像堆疊起來的烏雲。她往後退了幾步,確定腳下紮實就打算躍上去,可是才蹦起一尺來高,被人一把拽住,就勢一推,逼得倒退了四五步。

她心裏一慌,知道這人修為不錯,唯恐又遇上國師。腳下站定了借光看,那人長身玉立眉眼森然,居然是翠微夫人。

翠微夫人面色不善,“百裏娘子這是做什麽?神宮款待不周,你要漏夜潛逃麽?”

這時候不管遇上誰都不是好事,不過這位翠微夫人本來就對她沒有好感,如今她想走,說不定她會樂於成全。

她拱手作了一揖,“蓮燈有事在身急於離開,還請夫人通融。”

翠微夫人蹙眉打量她,“既然如此怎麽不拜別座上,不從正門離開?偏要偷偷摸摸翻墻,你是何居心?”

她頓覺舌根一苦,本來就是背著國師的,哪裏敢讓他知道!可是看翠微面帶怒色,恐怕糊弄不過去。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只有說實話了,這種事換做女人應該更好理解,天底下哪有抓著女人要求負責的!

她拱手長揖,“我有苦衷,不能與國師道別,望夫人見諒。”

翠微冷冷一笑,看她的眼神分外輕蔑,“他重情義,為了王朗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你收留在神宮,為你易容,結果你就這樣報答他?你小小年紀,心機倒頗深。還是偷了神宮的寶物,打算一走了之?”

她這麽說,讓蓮燈想起了國師的那句“禮之賊也”。本來就很反感別人拿這個字眼來侮辱她,因此立刻冷了眉眼,“夫人也算德高望重,妄加揣測似乎有些欠妥。我不會偷神宮的東西,要離開也有我自己的理由,夫人要是想聽,我為求脫身不得不告訴你。但將來國師怪罪起來,我少不得要拖夫人下水,到時候夫人千萬別怪罪我。”

是個人都有好奇心,翠微夫人雖然不待見她,但既然牽扯到國師,必然有一探究竟的沖動。她古怪地打量她,斥了句裝神弄鬼,“你要是說不出所以然來,用不著國師問罪,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蓮燈時間有限,再耽擱下去天都要亮了,便長話短說,把如何進入聚星池,如何撞破國師沐浴的事都同她交代了。說完自覺羞愧,捂住了臉道:“我原本答應國師不告訴任何人的,可我擔不起這個責,也不敢再見他,思前想後無計可施,就想趁著夜黑風高離開神宮。夫人既然是國師的師妹,這事告訴夫人也沒什麽。我知道不該畏罪潛逃,但是留下怎麽辦呢,我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五雷轟頂。我是不得已,要是個男人,娶他就是了,可我是個女的,女的叫我怎麽負責?我不逃,還等著國師找我算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