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頁)

她更緊地依偎著他,淚珠湧出眼眶,透過了毛衣,灼熱地燙痛了他。她的手指更緊地攥著他,像浮蕩在茫茫大海中,緊握著最後一塊浮木。她嘴裏沉痛地、昏亂地、狂熱地、囈語般喊著:

“別說!別再說!別再說一個字……”

他不會再說一個字了。因為,琴房的門驀然被推開,嫣然懷抱著大包小包無數的包裹,興沖沖地嚷著:

“巧眉,來試試我幫你買的衣服,天氣涼了……”

她頓住,呆站著,手裏的大包小包全跌落在地上。她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面前擁抱著的兩個人。在這一刹那間,她心中掠過一聲瘋狂的響喊:

“我寧願是瞎子!可以看不見這個!”

她以為她只是在想,事實上,她喊出來了。喊得又響又急又猛烈又悲切又瘋狂。這聲喊叫嚇住了她自己,震驚了她自己。於是,她掉轉身子,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她狂奔出琴房,穿過客廳,沖出花園,雨霧撲面而來,灑了她滿頭滿臉……她繼續跑,打開大門,她一頭撞在正按著門鈴的淩康身上。

淩康伸手抓住了她,驚愕地喊:

“嫣然,你幹什麽?”

她用力推開淩康,繼續往前跑。同時,安騁遠已經追到花園裏來了,他氣急敗壞地大叫:

“淩康,攔住她!”

淩康攔不住她,她狂亂得像個瘋子。奔過去,她看到停在街邊的小坦克,她跳進車子,發瘋似的想發動車子,偏偏車上沒有鑰匙,她又跳下車子,轉向淩康的野馬。在她這樣折騰中,安騁遠已經追了過來,他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急切地喊:

“嫣然!嫣然!不要這樣。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嫣然!嫣然!”

嫣然拼命地掙紮,要掙脫他的手臂。她面頰上又是雨又是淚又是汗,頭發散亂地披在臉上。她咬緊嘴唇,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允許自己哭出來,她只是發瘋般要擺脫安騁遠。安騁遠也發瘋般抱緊了她。要把她拖回家裏。她死命用力地咬住嘴唇,嘴唇破了,血滴了下來,滴在他白色的毛衣袖子上。他驚悸地看著,狂亂地說:

“嫣然,嫣然,我錯了!我錯了!打我,罵我,我錯了!錯了!錯了!”

嫣然閉上眼睛,淚珠終於成串滾落。她更用力地咬嘴唇,血沿著下巴流下去。那痛楚無以填塞心中的絕望,她驟然把自己的手腕送到唇邊,張嘴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牙齒深陷進肌肉裏,她用力得渾身都顫抖起來。安騁遠又驚又痛又慌又昏亂。

“嫣然!”他大叫,“隨你怎麽懲罰,隨你!”

淩康莫名其妙地跑了過來,緊張地喊:

“怎麽回事?嫣然!你瘋了?安公子!你打她一耳光,打醒她!她沒理智了!你打呀!打醒她!”

安騁遠搖頭,他打不下去。一彎腰,他把嫣然整個橫抱了起來,嫣然踢著腳掙紮,他緊抱著她,往屋內走。這一走,嫣然忍無可忍地張開嘴,哭著說:

“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好,”安騁遠把她抱回小坦克,急促地說,“不回去!我們開車去別的地方!”

淩康看呆了。安騁遠把嫣然抱進車子,倏然回頭,對淩康大喊著說:

“進去!淩康!去守著巧眉!快去!”

淩康一震,怎麽?難道不是嫣然和安騁遠吵架,而是姐妹兩個吵架了嗎?他大驚,而且,心底有陣恐慌飛閃而過,他轉過身子,立刻奔進大門裏去了。

安騁遠發動了車子,盲目地往前開去,小坦克居然立刻發動了,沖向雨霧濛濛的街頭,向前面緩緩地滑行。嫣然經過這樣一番掙紮和折騰,已經筋疲力盡,她癱瘓在駕駛座旁的位子裏,靠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車子駛向忠孝東路,轉往中山北路,經過圓山大橋,上了內湖公路……安聘遠沒有目的地,只是機械化地開著車子,一路上,嫣然都緊閉著嘴不說話,安騁遠更不知該說什麽,沉默彌漫在車內。車子繼續往前走,到了郊外的一條小溪旁邊,安騁遠停下車子,熄了火。

他把額頭抵在駕駛盤上,心裏像澆了一鍋熱油,五臟六腑都在痛。他知道必須向嫣然解釋,卻不知從何解釋,今晚發生的事,再回想起來,像個夢,像個不該發生的夢。他深抽了口氣,一時間,無法分析自己,擡起頭來,他在那路燈黝暗的光線下去看嫣然。她靠在那兒,發絲淩亂,衣衫不整,滿臉的雨和淚,嘴唇腫了,還在流血……從認識以來,從沒看到她如此狼狽過。他在一種絞痛的情緒裏,體會出一件事實,不管今晚發生了什麽,他不能放棄嫣然。他愛她,他瘋狂般愛著她!盡管他今晚曾把另一個女孩擁在懷中,盡管他為那個女孩也震動也憐惜……他仍然愛著嫣然。看她這樣狼狽而無力地躺在那兒,他覺得每根神經,每根纖維都在痛楚。他愛她!從在圖書館裏和她談屠格涅夫、傑克·倫敦的時候起,他就愛她!可是,在這樣執著的愛情裏,怎會發生巧眉的事?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而發生過的事,是已經發生了,是無可挽回地發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