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6頁)

苗曉慧小時候也不是省油的燈,跟她媽一樣的脾氣,講話不管不顧的。瑪麗剛出國那陣,她吵著要去找媽媽,“跟你一起過,我會死掉的”。苗徹恨恨地替她收拾行李,把瑪麗在美國的地址抄給她,皮夾子也扔給她:“去吧,自己買飛機票,我不攔你。”——還是趙輝打圓場,把曉慧帶回自己家,讓蕊蕊陪她一起睡,又對苗徹道:“你要是真這麽想,就讓法院改判。前陣子還為搶女兒鬧得差點兒出人命,現在又這樣。”苗徹道:“小姑娘作死,一會兒嫌我燒飯不好吃,一會兒又怪我不會紮小辮,東不滿意西不滿意。讓她走吧,走了就清凈了,大家開心。”趙輝說:“她要真跟了她媽媽,現在肯定是吵著要找你了。”苗徹聽了不語,忍不住有些傷感。趙輝勸他:“父女倆相處也要講藝術的,你怪她作,其實不曉得她心裏有多難受。”也是從那時起,苗徹對這寶貝女兒便格外疼惜,真正是應了“矯枉過正”這個詞,反寵得她無法無天。苗徹不止一次對趙輝說過,等退休後,要搬到郊區,離凡塵俗世遠遠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前幾年也真是動過這個腦筋,預備在浦東三甲港買套獨棟別墅,算下來也才百把萬。趙輝開玩笑:“大隱隱於市,那才是高明。”後來房價飛漲,別說獨棟,連疊加、聯排都要三四百萬了,苗徹提到這茬便跺腳,說趙輝擋了他的財路。吳顯龍那筆錢,苗徹也考慮過,一來吳與趙的關系不同,二來也是救命錢,說穿了就太那個了。苗徹也是把蕊蕊當自己女兒看的。與致遠公司合作的那筆基金,趙輝沒提,但苗徹多少知道些。審計組進浦東支行,幾個回合下來,誰都看出新副總是一門心思要把事情弄大。苗徹替趙輝捏把汗。紀律擺在那邊,不能通氣不能泄底。到底是忍不住,苗徹發了條短信,沒有文字,只打了個“?”。趙輝回過來:“清者自清。”

“我沒傻到這個地步。”苗徹抽完煙,把煙蒂往地上一扔,踩了兩下。

趙輝不語,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兩人各自上車。小區路窄,不好開。趙輝的車先倒出去,旁邊小徑借一下,再往前。在反光鏡裏瞥見苗徹那輛車來來回回,倒了好幾遍。他應該是心不在焉。苗徹學車早,車技要比趙輝好許多。趙輝忽然有些傷感。剛才一句話憋在喉口,始終不敢說——“我們還是朋友吧?”——不敢挑開這層,真要說絕了,便難收場了。前幾日,那事的處理結果下來,蘇見仁被內部勸退。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父子倆總有一個要走,蘇見仁是當事人,他走更合適。程家元跑來打人,陶無忌那孩子有些冤。趙輝覺得挺對不住他。交通事故那晚,兩人聊著聊著,陶無忌把蘇見仁父子的事情漏了出來。趙輝也有些意外,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是不小心。到底太年輕,說話沒分寸,說完僵在那裏,張口結舌下不了台。趙輝沒接茬,一笑了之。以他的個性,自是不會跟蘇見仁過不去。除非萬不得已。

苗徹路上連吃了幾個紅燈,暴躁起來,索性把車靠邊停下,亮起雙跳燈。看表,下午四點一刻。拿出手機,給蘇見仁發信息:“也許會晚一點兒。”往後靠去,仰起頭,長長吐出一口氣。胸口有點兒悶,想找個什麽東西踹一腳。蘇見仁是昨晚約他的。“出來聊聊。”電話裏聲音有點兒頹。“幹嗎?聽你罵人?”慣性作用,一開口就戧他,幾十年,改不掉了。苗徹停頓一下,語氣柔和些:“你埋單。”電話那頭嘿的一聲:“我說讓你埋了嗎?”

程家元也在, 見了苗徹,叫聲“苗處”。苗徹怔了怔,脫掉大衣坐下:“哦——你滿月的時候見過,一晃長這麽大了。”這開場白很拙劣,倒讓氣氛更奇怪了。苗徹接過程家元遞來的茶,有些燙,忙不叠地放下,濺出好大一攤,拿紙巾擦了。苗徹見蘇見仁兀自在點菜。“隨便點些就行了,主要是聊天。”說著又朝程家元笑笑,屁股挪了挪,坐得更舒服些。蘇見仁合上菜單,問苗徹:“喝什麽?紅酒白酒?”苗徹搖手:“開車來的。”停了停,“——你們喝,喝醉了我送你們回家。”

都沒喝酒。三個男人中規中矩地吃菜、喝茶。蘇見仁與程家元坐在一起,五官細看是有些像。兩人父子關系公開後頭次亮相,苗徹想把話說得鄭重些,舉起酒杯與兩人一碰,出口卻是“保密功夫到家啊”。蘇見仁嘆道:“這小子跟我過不去。”程家元不看他,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我幹嗎要跟你過得去?”蘇見仁又嘆口氣:“我是天字第一號傻瓜。”苗徹沒接口。蘇見仁說下去:“那家夥不是東西。”沒提名字,苗徹自然知道是誰:“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蘇見仁看他一眼:“摸著良心說話。”苗徹那句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太道地,沒法收回,索性再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