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破人亡

一夜天明,劉克莊在齋舍中早早醒來,第一眼便向宋慈的床鋪望去,卻見宋慈裹著被子,鼾聲綿長,睡得甚是香甜。

“我真是佩服你,桑姑娘被下獄關押,你竟能睡得這般安穩。”劉克莊這麽想著,起身來到宋慈的床鋪前,將宋慈一把推醒,道:“昨晚回來的路上,你不是說今早要去府衙見韋應奎嗎?日頭都出來了,還不趕緊起來。”

宋慈朝窗戶望了一眼,已然天光大亮。他立馬將被子一卷,起床下地,胡亂抹了把臉,再將青衿服一披,東坡巾一戴,便要往齋舍外面走。

“我雖然催你,可你也不用走得這麽急啊,飯還沒吃……”劉克莊話說一半,已被宋慈拽著往外走。

兩人出了太學,在街邊的早點浮鋪買了些饅頭和餅子果腹,然後一路南行,不多時來到臨安府衙,直入司理獄,找到了韋應奎。

“原來是宋提刑和劉公子。”韋應奎微微有些詫異,“今天這麽早,我才剛到府衙,不知是什麽風把二位吹得到此?”

“城北劉太丞家有一婢女,名叫紫草,去年正月十二在家中後院上吊而死。”宋慈開門見山地道,“聽說這案子是韋司理去查的?”

“劉太丞家?讓我想想,好像是有這麽個案子。”

“關於此案,想必韋司理還記得清楚吧?”

韋應奎卻把頭一擺,道:“那可不巧,我記不大清了。”

劉克莊道:“才過去了半年時間,你又不是老來多健忘,怎會記不清?”

韋應奎朝劉克莊斜了一眼,道:“我平日裏既要掌管司理獄,管理那麽多囚犯,又要處理各種積案,公務繁多,半年前一樁上吊自盡的區區小案,說了記不清,便是記不清。”

劉克莊正要還口,卻被宋慈攔下道:“記不清也無妨,此案的案卷應該還在吧?”

韋應奎卻道:“又不是殺人放火的兇案,這種婢女自盡的小事,臨安城裏每年都會發生不少,連案子都算不上,哪裏會有案卷留存。”

“紫草的脖子上有兩道索痕,”宋慈問道,“你還記得這兩道索痕是何形狀,長短闊狹各是多少,彼此可有交叉重疊嗎?”

“宋提刑,你這是審問我來了嗎?”韋應奎口氣一冷。

宋慈便如沒聽見般,繼續道:“但凡上吊自盡,繩套無外乎活套頭、死套頭、單系十字、纏繞系這幾種,只有用纏繞系上吊,將繩子在脖子上纏繞兩遭,才會留下兩道索痕。這兩道索痕之中,上一道繞過耳後,斜向發際,在頭枕部上方形成提空,呈八字不交狀,下一道則平繞頸部一圈,乃是致命要害所在。遇此情形,查驗屍體時,必須將兩道索痕照實填入檢屍格目,兩道索痕重疊和分開之處,更是要分別量好,把長短闊狹對驗清楚,韋司理卻說記不清?”頓了一下又道,“紫草的脖子上除了兩道索痕,還有一些細小的抓傷。按常理來講,脖子上既有索痕又有抓傷,極大可能是死者被繩子勒住脖子時,為了自救伸手抓撓繩索,以至於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抓傷。這樣的案子,通常不是自盡,而是遭人勒殺。”

“索痕也好,抓傷也罷,我說過了,記不大清。不過單論你方才所言,未必便是對的。”韋應奎道,“上吊自盡之人,瀕死時太過難受,又或是上吊後心生悔意,都會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繩索,留下些許抓傷,那是在所難免的事。單憑脖子上存在抓傷,便認定是遭人勒殺,豈不過於草率?”

“可是有抓傷存在,便意味著死者有可能掙紮自救過,也就意味著有他殺的可能。關乎人命的案子,但凡有些許存疑,便該查驗到底,倘若輕易認定為自盡,那才是真的草率。”

韋應奎冷眼看著宋慈,道:“宋提刑說的是,被勒死之人,伸手抓撓脖子上的繩索,是有可能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抓傷,這抓傷通常位於咽喉附近。可若這抓傷不在咽喉附近,而是在後頸上呢?”

“在後頸上?”宋慈微微一愣。

“兩道索痕長短闊狹是多少,脖子上的抓傷又有多少,我是記不清了,但我記得一點,那婢女脖子上的抓傷,是在後頸之上,她的指甲裏還有皮屑,可見後頸的抓痕就是她自己抓出來的。那婢女若是遭人勒殺,自己抓傷了脖子,抓傷應該位於前脖子上,可她的抓傷位於後頸上,那只可能是她上吊之後,心生悔意,將手伸向頸後,抓撓吊在空中的繩索,試圖自救,這才會在後頸上留下抓傷。”韋應奎白了宋慈一眼,“宋提刑懂驗屍驗骨,查起案來刨根究底,任何蛛絲馬跡,有關的無關的,一概不放過,我韋某人深感佩服。可天底下的司理、推官,沒有幾千也有數百,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較真,也不是人人都如你這般身在太學,清閑無事。你是提刑幹辦,要翻我查過的案子,盡管去查便是。我韋某人還有公務在身,恕不奉陪了。”說罷將袖子一拂,不再搭理宋慈和劉克莊,轉身走出了司理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