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牽機之毒

劉克莊奔出司理獄,又奔出府衙,直到一口氣奔出了清波門,腳步才有所放緩。沿著西湖東岸的城墻外道,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過不多時,飛檐翹角的豐樂樓遙遙在望,鮮艷招展的酒旗映入了眼簾。一想到韓?只徒一年,他便覺得心頭堵得厲害,不醉生夢死一場,如何解得胸中這口惡氣?

劉克莊踏入豐樂樓,面對迎上來的侍者,留下一句“拿三五瓶皇都春來”,便上了樓去。他來到上次和宋慈一同坐過的中樓散座,很快侍者端來了五瓶皇都春,在他面前一字擺開。他抓起一個酒瓶,拔掉瓶塞,也不往酒盞裏倒酒,直接高舉起來,往嘴裏灌了好大一口。

時當上午,豐樂樓才開樓不久,可中樓鼓聲簫聲齊鳴,歌伎舞姬獻藝,已有兩桌酒客在此宴飲。

劉克莊朝那兩桌酒客瞧了瞧,其中一桌只有一個女子,身著淺黃衣裙,竟是之前在錦繡客舍行香子房遇見過的韓絮。他昨晚聽白首烏提及,韓絮是韓侂胄的侄孫女,貴為新安郡主,沒想到她竟會一大早獨自來豐樂樓喝酒,令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劉克莊對韓絮只是多看兩眼,對另一桌酒客,他卻是一邊喝酒,一邊恨恨地盯著。另一桌酒客聚著六七個膏粱子弟,當中一人手把折扇,是之前追隨韓?左右的史寬之,其他幾個膏粱子弟,此前也常鞍前馬後地簇擁著韓?,劉克莊都是見過的。想不到韓?剛下獄沒幾天,史寬之和這幫膏粱子弟便照常聚眾宴飲,縱情聲色,酒肉之交,不過爾爾。

劉克莊上樓之時,史寬之便已瞧見了他。與幾個膏粱子弟推杯換盞之際,史寬之時不時地朝劉克莊瞥上一眼,時不時又朝樓梯方向望一望。過了片刻,他讓幾個膏粱子弟繼續喝著,左手持折扇,右手持酒盞,起身來到劉克莊的散座前,道:“我說是誰瞧著眼熟,原來是劉公子。”

劉克莊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怎麽只劉公子一人?”史寬之道,“宋公子沒來嗎?”

“宋慈來沒來,與你何幹?”劉克莊白了史寬之一眼,絲毫不掩飾眼神裏的恨意。

史寬之並不著惱,面露微笑,道:“上次熙春樓點花牌,那道十一字同偏旁的絕對,劉公子只消片刻便能對出,還能接連對出兩聯,當真令人大開眼界。正巧,今日我約了三五好友,在此間行酒對課,消閑為樂。適才我出了一聯,幾位好友輪番嘗試,卻無一人對出。”說著端起酒盞,向劉克莊遞出,“聞聽劉公子是以詞賦第一考入的太學,何不過來與我等飲酒對課,一起親近親近?”

“你倒是把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劉克莊沒理會史寬之遞來的酒盞,徑自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親近就不必了,你若想考較我,盡管來。”

史寬之笑了笑,將酒盞放下了。他朝北樓一間雅閣望了一眼,唰地撐開折扇,拿在胸前輕搖慢晃,道:“我這一聯不難,叫作‘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咩——’”

“你這一聲羊叫,倒是惟妙惟肖極了。”劉克莊哼了一聲,順著史寬之的目光,朝北樓那間雅閣望了一眼,見那間雅閣的墻壁上繪有一幅壁畫,畫中高山流水,鳥飛猿騰,另有牛羊散布山水之間,題墨“猿鳥啼嘉景,牛羊傍晚暉”。他知道史寬之這一聯是從壁畫中出來的,隨口應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鼻,呸!”

山羊是“咩咩”做聲,水牛是“哞哞”而叫,就算淹了牛鼻子,鼻子裏噴出水來,也該是“噗”的一聲,劉克莊卻故意來了一聲“呸”。他這一聯對得很是響亮,尤其是最後那一聲“呸”,驚得幾個歌伎的鼓聲簫聲微微一頓,幾個膏粱子弟也紛紛投來目光。另一桌的韓絮原本斜倚著身子自斟自飲,這時妙目一轉,也朝劉克莊看了過來。

史寬之並不生氣,道一聲:“好對!”目光掃動,落在那幾個敲鼓奏簫的歌伎身上,“那我再出一聯:金鼓動動動,實勸你不動不動不動。劉公子,請吧。”

劉克莊見那幾個歌伎所敲之鼓皆嵌有金邊,動字又暗合鼓聲,史寬之這一聯倒是出得頗有妙處。幾個歌伎除了敲鼓,還在奏簫,劉克莊不假思索,對道:“玉簫何何何,且看我如何如何如何。”

史寬之脫口道:“好對,更是好對!”猛地扇了幾下折扇,目光轉向他處,似在尋思下一聯出什麽。

劉克莊又自行灌了一口酒,道:“考較了兩聯,我看也差不多了。你有什麽話就直說,不必在此拐彎抹角。”

史寬之將折扇一收,道:“劉公子果真是爽快人。”他在劉克莊的對側落座,稍稍壓低了聲音,“聽說宋公子近來又在查案,他沒隨你來,莫非是查案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