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刀口起舞刀背歇

“子承,子承,醒醒,起來起來。”

這一通搖晃,我迷迷瞪瞪睜眼,瞧見隗哥的臉有餅那麽大。

“欸媽呀,隗哥!”我騰一下兒坐了起來,話都有點兒說不利索,“您……這是幾點啊,幹嗎啊……”

從宿舍破了糊了半張瓦楞紙的窗戶往出看,外面隱隱有點兒亮兒,但我合計不出來是幾點。

“起來穿衣服!趕緊的,別磨蹭!出現場!”

我望著隗哥細高條兒的身影,囫圇套上衣服褲子跟他走了。我倆開著隊裏唯一的汽車,京OB1508,結果開到三元橋汽車開了鍋,又換成打出租到的案發現場。

遠遠的,看到幾位警隊的技術人員,穿著制服戴著大殼帽兒,正跟一個老頭兒說什麽。地上一張白布蓋著的顯然是個人。那血流的,真對得起“血流成河”那成語。滿地的血腳印也叫人瞧著瘆得慌。

隗哥把車一支,三步兩步就走上前去。

“隗探長來啦。來來來,你再跟我們同事說說你發現他的情況。”技術人員趕忙招呼著。

老頭子語音兒打顫,說話磕磕絆絆,我站隗哥身邊兒跟著聽。也許是見了血的緣故,清晨凜冽的空氣中,我覺得血腥味特別濃。從前見我媽殺雞,一盆血就很了不得了,現如今這一地血,說不嚇人是假話。

這位老同志一貫起得早,又怕吵了家裏人休息,就出來遛彎兒當晨練。河邊兒是他每天的必經之路,今天他也是破曉就從家出來了,從家走到河邊兒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發現這兒黑乎乎一片,湊近一看,地上趴了個人,腳一打滑,咕咚一下兒就坐地上了,嚇得哇哇叫,等他醒過悶兒來就跌跌撞撞跑去了派出所報警。

隗哥認真聽著,不斷地點頭鼓勵他多說點兒。隗哥果毅勇猛,但他長了張文質彬彬的臉,提個問題也是語氣輕輕的,邊聽邊做記錄。

我們趕到現場這會兒,技術人員已經勘查得七七八八,屍體拍照、控制現場、記錄屍體位置的詳細信息,以及錄取死者指紋等等。

“子承,你把布掀開我看看。”他說著遞給我一雙手套,自己也套上了手套。

我有點兒蒙。說實話,真蒙。進來刑警隊這倆月,還沒怎麽正式出過案子,處理過小偷,搞過摸排,但正兒八經到案發現場,這還是頭一回。頭一回,就趕上死人了。

我是膽子挺大那種人,小時候也沒少跟人打架,見血開瓢都是常事,再加上一直搞摔跤,虎實得很。但一掀開那白布,我就傻眼了。這人,根本就是泡在血裏。血腥味兒一直聞著還沒啥,這會兒加上直沖眼球的畫面,就滿不是那麽回事兒了。這不是嚇人不嚇人了,是惡心。真惡心。

隗哥蹲了下去,認真地看著,臉湊得十分近。看了會兒他又把原本趴著的人翻了過來。我看見那人的正臉兒了,倒抽了口涼氣,是個小夥子,說真的,跟我應該差不多年紀,也就是十八九二十歲的樣子,沒看清長什麽模樣我就別過了臉。又不敢讓隗哥瞧出來我的反常,我就假模假式跟周圍溜達。現場挺亂的,血腳印哪兒哪兒都是。

警車的聲音呼嘯而至,法醫也來了。法醫檢查,隗哥就跟在他旁邊,這時候我聽見法醫說:“這不對啊,下面兒的生殖器沒了。”

接下來大家有事兒幹了,十來號兒人一起在周邊找,最後在離現場一兩米開外的枯草裏找到了。跟黃油似的,就那麽一丟點大。看過我整個人都刺應。

受害人被搬上車前,我忍不住又看了看他。一身血汙,新新的球鞋格外紮眼。白的染上了紅,紅得極不自然,透出一股子猙獰。那是雙許多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夢寐以求的限量款運動鞋,有錢也不見得買得到。

老實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隗哥從大茶缸裏倒了杯茶給我,他說,子承,你臉都白了。

那不是害怕。說真的,不是害怕。是茫然,真就是茫然,我不懂得一個人怎麽就那樣兒了。他幹了啥,他怎麽就這樣兒了。

法醫的鑒定結果下午就來了,那小子胸部、後背被紮了將近40刀,當場斃命。致命傷是心臟處的一刀,死因是流血性休克死亡。生殖器官(陰莖)是死後割下來的。死者身上傷口深淺不一,但都是同一樣兇器所致。而這把推測中的匕首,不知所蹤。

技術、法醫還有刑警全都聚在一起開會,一屋子人說什麽的都有,案情分析如火如荼。隗哥不說話,坐在那兒一杯接一杯喝茶。我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心中只有一個疑惑——到底有多大仇恨把人給殺了,40刀,還把那玩意兒給割下去了?

“你是怎麽想的?”

我蹲在院兒裏,看著早春剛有復蘇跡象的大楊樹發呆,隗哥遞了一支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