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恍惚中, 殷予懷聽見了楊三哽咽的聲音。

但殷予懷恍若一只斷線破碎的風箏,渾身都透著難以痊愈的疲累。第三日清醒的時間,也只是比前些日子長了一些。

再醒來的時候, 殷予懷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天了。

他的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但是手指能夠輕微擡起了。耳邊原本模糊的聲音, 開始有了一些清晰的影子,但他也不怎麽想聽。偶爾楊三不說話的時候, 外面的蟬鳴聲緩緩傳來。

恍若輕煙漂浮在心頭, 殷予懷怔了一瞬, 原來, 已經到了夏天了。

這個念頭升起的那一刻,他的眼眸無力地垂下。雖然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是意志模糊的時間,還是占多數。

昏迷和清醒無限地交替, 殷予懷恍若那杯許久之前就涼透的茶水,發舊的身軀隱在茶蓋之下, 無情無欲,無波無瀾。

他已經開始逐漸習慣,眼眸之中那片茫茫的黑。

像是習慣耳邊模糊傳來的一切和擡不起的手臂一般。

...

因為一切都變得平淡至極,殷予懷其實不太能夠感受得到流逝的時間。

他開始逐漸睡得安穩,如若不是鼻尖還會傳來微弱的呼吸,楊三幾次都以為殷予懷再也睜不開眼了。

而殷予懷,對於這一切, 自然是不太知情。

他的心恍若一面湖,而身體中, 禁止一切世間的活物。

相較於清醒時楊三偶爾的絮叨, 昏睡中世界都變得很安靜。黑沉沉寂靜的一切, 開始在殷予懷身體之中紮根。

他失去了做夢的能力,不再夢見那場通天的大火,也不再夢見那個一同淋過雪的少女,一切平靜得,與死亡無異。

...

半個月後。

楊三驚訝地看著殷予懷緩緩直起了身子,忙放下手中的藥,跑到床邊:“殿下——”

殷予懷已經大概能夠聽見聲音了,聞言擡起眼眸,望向了聲音發出的方向。

那一雙紺青的眸,裏面一絲光亮也無,恍若古樸的珠子。

殷予懷只是向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一瞬,隨後嘗試擡起手指。

直到整個手臂都能擡起來時,手指還是僵直地不能動,待到半刻鐘時,手臂也開始無力地垂下,殷予懷的額頭開始冒著汗珠。

這個時候,楊三才發現,即便是在如此炎熱的正午,殷予懷的身體,還是寒涼得可怕。楊三忙給殷予懷加了幾床被子,可殷予懷面色越來越蒼白,渾身都在發抖。

楊三不敢耽擱,關上了門窗,從廚房尋來了炭火。

待到屋內四個角落都滿是炭火之後,殷予懷的身子終於不再冷得發抖。楊三愣愣看著冷靜下來後眸無波瀾的殷予懷,許久之後才上前。

“殿下,是...看不見了嗎?”楊三聲音有些顫抖,手抓緊了衣衫。

雖然有些模糊,但是殷予懷還是聽清了楊三的話,他垂下眼眸。

許久沒有聽見殷予懷聲音的時候,楊三才恍惚想起來,這幾日,他從未聽過殿下說話。楊三頓時慌了:“殿下,楊三去尋大夫,當時給殿下醫治的大夫如今已經不在幽州了,如今,如何,楊三只能去街邊的醫堂為殿下尋,殿下先休息一會。”

說著,楊三將殷予懷身子放了下來,仔細捂好了床褥。

殷予懷眸中無神色,許久之後,才緩緩垂下眸。

*

青鸞小心翼翼推開書房的門時,看見梁鸝撐著手睡著了。

青鸞有些猶豫,這幾日小姐為了準備大婚的事情,已經很累了。如若不是必要的事情,她是不願意來打擾小姐的。

正在青鸞猶豫之際,沒發覺垂著眸的人,此時已經緩緩清醒了。

梁鸝撐著手,眨了眨眼,饒有趣味地看向門口的青鸞。

待到青鸞再向書桌望去時,才發現梁鸝早就醒了,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青鸞輕輕咽了下口水,輕聲道:“小姐。”

梁鸝彎彎眸,緩緩走向窗邊。

灼熱的光順著窗台,照在了梁鸝的半邊身子上,不過瞬間便映紅了她的臉龐。

她像是毫無察覺,望著門邊的青鸞,輕輕地勾起了一個溫婉的笑。

青鸞有些不忍心打破這番景色,但是想到外面那個人,還是輕聲說道:“小姐,楊三求見。”

幾乎是在青鸞說出這句話的第一刻,梁鸝的眸就彎了起來,她溫柔地從窗邊望出去,看向了院子中的楊三。

青鸞轉身,看見在小姐望向楊三的那一刻,楊三的身子肉眼可見地瑟縮了一下,青鸞不由得眨了眨眼。

看來當初,小姐真的把楊三嚇到了。

其實小姐也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即便是她,也未想到從宮中出來的人會如此單純。即便那時候小姐只是隨意嚇了嚇,這半年來,楊三每次見到小姐,都是一副畏懼至極的模樣。

梁鸝轉過頭,對著青鸞眨了眨眼。

青鸞心中明白,踏出門檻,對著楊三說道:“小姐喚你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