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晦明晦暗(第3/7頁)

“哪有話?”尤學究進來,對著披著棉襖坐在炕上的張榮攏手而言。“要是有話就不是他了!”

張榮無言以對,只是一聲嘆氣。

“再說了,原本就不該有話的。”尤學究見狀,只能繼續攏手勸道。“邸報上的忠義為國的道理,聽著也不是假的,就算是不說這個大道理,前年官家巡河走過去了,你不也借著清理食菜魔整飭了隊伍,當日說的如何清楚……什麽今日不同以往,回家便是當良民富家翁,要遵紀守法,便能太平日子,留下來便是當兵吃糧,當兵吃糧就要聽軍令,守軍法,就要腦袋別褲腰帶上……”

“道理都懂,可總覺的有點對不住他……”張榮忍不住打斷對方,明顯還是有些艱難。

“那就不說這些道理,光說一個義氣,老蕭是不講義氣的?”尤學究直接攏手坐到了對方身邊。“自己擰著法不去,讓你為難……到時候讓你上對不起官家,中對不起嶽元帥,下對不起那些子大冬天逃難的河北老百姓,不忠不義不仁不法全乎了,替天行道的大旗也收走了,他就高興了?首領,你今日咋回事?不就是賣命嗎?!咱們自打道君皇帝時上了梁山,誰在乎個命啊?今日這般沒了命,是官家不讓牌位進嶽台,還是你不給養家小?咋就這般看扁了兄弟們呢?當年俺們啥都沒主意的時候,不是你的話最多嗎?今日局勢這般簡單,你咋糊塗了起來?真就太平日子過慣了?!”

話到最後,尤學究的音調儼然已經有些高亢了。

“你個連貢生都考不上的措大又懂啥了?”張榮也有些不耐了。“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的難處,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的想法……真要俺說,真就是太平日子過慣了……放十年前,金國剛打來的時候,咱們寨裏男的女的,大的小的,能劃槳上船全都要拼命,那個時候反倒沒這個事端,關鍵是現在局面大略其實不差,不用人人拼命,這不就顯出來了?”

“哦……”尤學究一時攏手在那裏恍然。“大頭領的意思是,不是說拼命這個事,而是講為啥十個人裏頭只有一個要拼命的時候,結果非得輪到咱們兄弟?然後分派任務的時候,你也只好將這個拼命的事分給最貼心的兄弟?”

“說到點子上了。”張榮一拍大腿,一時嘆氣,趕緊說個不停,似乎在解釋什麽一般。“說到根子上,俺信的過官家,他那個辛苦的樣子,攢了十年的勁,總覺得北伐大略是能成的……自古以來,三皇五帝,哪有當官家的這般辛苦事不成的?也信得過鵬舉,俺跟鵬舉也算是十年的兄弟跟鄰居了,曉得他治兵的本事和性情,他說能成,那事情看起來荒唐,內裏估計是都不荒唐的,也多能成……但就是這個,弄得俺心疼!”

“這麽說我不就懂了?”尤學究連連點頭:“可大頭領,這心疼人的事也總得有人去做吧?打順風仗,也得有去當斥候的,有去當誘餌的;打遭遇戰,也有先鋒突前的,也有去打阻擊的;攻城的時候也要有個先登……老蕭這個事情,他看起來是浪送、輕拋,但實際上從大局上講,從大戰上說,又是免不了的,既是免不了的,又想這麽多幹啥?”

張榮連連搖頭,卻是從披著棉襖炕上起身,光腳繞過自家這個學究,然後下炕提上鞋子,走到門口方才回頭:

“俺騎馬去故城那邊看著……你也別閑著,去大名城見嶽鵬舉,準備接應老蕭那一夥子兄弟。”

尤學究怔了一下,‘哦’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復又趕緊起身下炕。

二人一起走出屋子,來到外面,眼見著寨中動靜明顯,心下無奈,卻又無話可說,只是各自去牽馬,準備分別往大名城、故城過去。

不過,二人各自上馬,並走到北門,分開相馳不過一瞬間,黑夜之中,張榮忽然醒悟,卻又回頭對著烏黑的夜色喝罵起來:“欠肏的,剛剛不是老蕭讓你個混犢子來勸俺的?還說沒話?!”

然而,被烏雲遮蔽的暮色之中,尤學究只是抱馬而走,充耳不聞。

張榮無奈,耳聽著河中已經有了動靜,再加上心中也曉得那些道理,卻只是在原處勒馬盤旋一二,然後終究讓身側衛士舉起火把,匆匆趕路過去了。

且不提尤學究去大名城見嶽飛,只說張榮親自打馬去故城鎮,路途不過十余裏,而沿途見到黃河分叉後東面這條水道上,幾乎每兩三百余步一個大大的燈籠,自馬陵渡一路排到陣中,居然接連不斷,儼然是自家水軍船只。然後兩岸還有無數甲士密布,巡曳不停。雖然之前有軍令要低聲、要禁語,但如此局面,只是尋常動作便已經動靜不小了。而待到故城鎮中,更是看到密密麻麻的民夫匯集起來,半個鎮子都被照的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