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舉火成炬

天色陰沉,月色被遮掩,雖然沒有什麽過分的寒風,但本就是冬夜,寒冽之氣不必多言。而就是這麽一種情況下,黃河北道南岔口兩岸,一場僅僅是雙方戰兵便實際上接近十萬狀態下的戰鬥正在進行。

但是整個戰場卻在晦明晦暗的夜色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狀態。

河道東面的大名城與河道西面的元城,無疑是戰場的核心焦點,雙方主帥外加雙方實際上的指揮部、中軍營寨就這麽隔河相對,雙方前沿的直線距離可能只有六七百步,卻因為一條大河的存在而不得不保持對峙。

更讓人感到不安的是,這條河的河道固然不會輕易縮減,但其中的河水卻越來越淺,而且越來越有可能徹底封凍,使之反過來成為通暢大道,隨時隨地成為逆轉戰場局勢的關鍵。

兩城往南去,宋軍中軍不下萬余眾,數名統制官領軍,在湯懷的總領下忽然渡河,弄得熱鬧非凡,聲勢極大……鼓噪聲、喊殺聲,外加大大小小蔓延了十余裏的火光,形成了整個戰場動靜最大、最混亂,也是僅次於元城最光亮的地方。

但是,雙方指揮官心知肚明,這裏是最不要緊的地方,湯懷此次渡河過去,就目前來說,主要任務就是要搞出動靜來。

往北去,雖然也有繁星點點的火光,但卻整體上呈現出一種安靜、沉寂的情狀。

而雙方指揮官也都清楚,這裏是此戰最終之根本,是蘊藏殺機的地方,因為再往北一些的館陶境內,便屯駐著一支龐大的金軍主力,他們引而不發,隨時可以南下掃蕩這片區域,並隨時支援元城,而宋軍想要攻城,必須要在這片開闊的地方掌握主動權,阻攔住金軍援兵才有可能。

這個空當,本就是一種陷阱與誘餌。

往西去,也就是元城更西的金國占領區,火光漸次晦暗,到了永濟渠那邊,或者說黃河北道西岔那邊,幹脆沒有一點動靜與火光,宛如濃黑的背景一般。

可以想見,彼處原本密集的城鎮中,在大多數丁壯都被拉走充當簽軍以後,面對東面的戰火,會是何等小心翼翼。

不過,或許不遠的將來,那裏還會出現放在任何時代都足以載入史冊的龐大主戰兵力,一支前所未有的騎步大軍將會匯集而來。

往東去,也就是大名城身後的宋軍主力的總體盤踞區域,雖然沒有刻意喧嚷與放肆,但是各個據點的燈火,往來不停的士卒、人群,造成的動靜和整體的光線根本無法被遮掩。

這裏正醞釀著今晚行動的最終成敗,船只在橫穿陸地,民夫在盡全力整備工事板材、拉纖運輸,甚至是在燒鍋做飯,一支龐大的精銳主力部隊也在候命。

然而,最奇怪的地方終究還是戰場的中樞節點那裏,金軍大名府行軍司都統高景山所居的偌大元城燈火通明,城裏城外嚴整號令,秩序井然,與此同時,宋軍河北方面軍元帥嶽飛所在的偏小的大名城卻暗沉沉一片,除了必要的燈火外,沉寂的可怕。

沒辦法,這是一場‘偷渡’,原本就應該選在沒有月光的本月上旬發動才對,如今等到中旬,也不得不專門挑了一個天色陰沉月亮被遮蔽的夜晚,這種情況下,大名城‘必須’要盡量減少光線才‘對’。

也正是因為如此,兩城中間那日益狹窄的河道之上,光線顯得格外晦澀難名。

唯獨,明暗交加的河道之上,有些東西又不可能因為沒有足夠光亮就能輕易無視它的強烈存在感的。

田師中在城北候命,王貴在故城鎮指揮陸地行船,張榮遲遲不見蹤影,至於其余將佐也多領下了任務,早早去別處了。此時的大名城內,靠著西側水門的那處專門放熱氣球的高台旁,嶽飛孤零零端坐於一把椅子上,便是周邊數十步內,也只有一個禦營水軍的參議官尤學究,和一個專門負責熱氣球的指揮貝言隨侍。

整個高台周邊只有兩三個火把,根本看不清嶽飛的面色。尤學究也沒有了之前在自家節度跟前的那般從容與放肆,只是有些喪氣的攏手蹲在旁邊的高台下,動都不敢動。至於貝言,此時明顯有些慌張到不知所措,同時又不敢輕易動彈,只能在站在那裏枯燥的陪同這二人忍受下去。

沒錯,就是忍受,三個人都在忍受。

立在這個地方,盡管南面的喊殺聲清晰可聞,卻根本遮不住數百步外金國石砲發射的呼嘯聲,遮不住砲丸砸入水面那沉悶的撲通聲,以及碰到什麽木料後發出的清脆撞擊聲……最後那一種聲音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比偶爾發出的慘叫聲還讓人難以忍受。

因為誰也不知道這種清脆的響聲背後,到底是宋軍的毫發無損,還是更大規模的損傷。

而這,也正是為什麽蕭恩和他的部屬做的這件事情,會顯得那麽令人難以接受的所在,為什麽張榮會那般糾結的所在,更是尤學究此時幾乎崩潰,卻根本不敢逃避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