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段

“姓名?”

“周鑌。”

“哪個莊屯的莊頭?”

“鄭州河陰縣西河甲字第一屯……”

二月最後一日,宣德樓西側第三門前,因為一個特殊序號的出現,包括旁邊一名路過的中年緋袍官員在內,許多人都扭過頭來,但很快又轉過頭去,畢竟嘛,總得有這個甲字第一屯,而且就應該是落在河陰的。

這是因為當年官家收復東京後,就是在河陰搞得閱兵與大聚義。

“落籍時間?”負責記錄的吏員也立即恢復如常。“原籍何處?”

“建炎三年三月,原籍汝州。”那名喚做周鑌的莊頭小心以對。

“時間是對的。”吏員說著終於再度放下筆來,然後蹙額以對。“可汝州這麽近,為何不回家?”

這一問,引得旁邊的緋袍官員也重新好奇打量了過來。

“好讓這位押司知道,此事有兩個緣故。”那名喚做周鑌的莊頭見到旁邊大官來看,雖然畏縮,卻對答如流,似乎讀過書一般。“一個是我當時是被裹挾入了逆賊張遇軍中,是被赦免安置的,由不得去處;另一個,乃是後來建炎四年許歸鄉了,一打聽才知道,老家整個鎮子都被張遇裹挾走了,並不剩下幾個男女,便索性就近安生了下來,就地成了家……”

負責登記的戶部吏員聽完之後微微嘆氣,然後低頭記錄:“那幾年都是如此,說是挺遠,其實也就三四五年……看你樣子,是讀過書,又娶了河北渾家,所以才被推成莊頭?”

“是。”周姓莊頭答得幹脆。

“我其實曉得你這種人,經歷那些事,什麽心思都熄了,就只想好好安家。”戶部吏員繼續低頭記錄,卻又嗤笑以對。“是也不是?”

“是。”這莊頭依然幹脆。

“那好,眼下是這樣。”戶部吏員收起笑意,正色言道。“我們之前辦了開封府的無息屯產貸,多少曉得,如今沿河屯點莊頭,如你這般的還是少,更多是禦營退下的軍士,並不好說話。而你既讀過書,又曉得他們深淺心意,且留在此處,替我們做兩日交涉……不耽誤你三日後取貸,還包吃住,回頭你們縣中是有一種宣告差事的,一個人對著十個屯,專門給軍屯、民屯的莊頭說政令、做匯總,錢不多,但事也不多,多少算是個差遣,還有免費的邸報收……要不要來?”

“押司給臉,如何不來?”周莊頭趕緊應聲。

也就是這時,在旁邊稍微看了一陣子的中年緋袍官員終於轉身,卻是在穿過熙熙攘攘的禦街,進入斜對面的邸報院後,將剛剛那一幕給拋之腦後。

這緋袍官員不是別人,正是侍禦史李經。

且說,自古以來就有百官避禦史的說法,何況有宋一朝,擁有鉗制宰執能力的禦史台地位相當之重,而李經又已經是台中地位最高的侍禦史呢?

故此,他一入邸報院內,院中聚集的許多官吏紛紛拱手作揖之余,卻也紛紛避讓不及。

年不過三旬有余的李經頗顯尷尬,卻又只好順著眾人閃出的道路往裏走,直到有一人遙遙相呼:

“是叔易(李經字)嗎?來這裏坐。”

李經定睛一看,卻見是吏部尚書陳公輔正獨坐在院中角落一個長條凳上,不由大喜過望,趕緊上前拱手問候……而陳公輔對面一名緋袍官員也笑眯眯的站起身來,很自然的將座位讓給了李經。

話說,陳公輔雖然是反對道學最起勁的那個,但卻是一開始便反對的,而不是後來見風使舵,這就使得陳公輔依然與李綱兄弟在內的許多朝廷少數派保持著離而不決的姿態。

而且不管如何,雙方畢竟還都是東南老鄉(李綱、李經兄弟是福建邵武人,陳公輔是台州臨海人),都還有政治上的香火情。再加上陳公輔如今位居吏部堂官,地位顯赫而重要,而且雖然性情灑脫耿直,年紀卻有些偏大。所以,雙方之間一直都算是比較體面的。

“陳公,堂堂天官也要屈尊來等邸報嗎?”落座之後,李經立即改了東南口音,苦笑相詢,言語中也異常禮貌……這個禮貌更多是給陳公輔的年紀,而非官職。

“侍禦史都能來親自等,我一個堂官又如何不能來?”陳公輔隨口而應,還是那個灑脫性情。“再說了,你看這滿院子緋綠,何曾少你我二人?”

“也是。”李經也望著滿院官吏微微嘆氣。“與其說是這麽多人屈尊,倒不如說是如今邸報的分量早就不是一個鴻臚寺下屬雜務可比的了……陳公,吏部就沒說法嗎?”

“當然有說法。”陳公輔坦誠以對。“但都被都省駁斥下來了,想來是官家抓的緊,不好幹涉,且認定了胡銓這人好用。”

“若是這般。”李經扶著膝蓋若有所思。“應該是過兩年,等胡銓資歷到了,漸漸將邸報扶成司,再升到監……總不至於是部……只是這等要害位置,常年握於一人之手未免會有些私人傾向摻雜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