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問答

三月初一,刊登了張浚與趙官家那番奏對的邸報已經在送往天下各處的路上了,而與此同時,朝廷仿效了靖康中的那次著名朝會,以數人頭這種方式直接且不可置疑的通過了張浚的一攬子方案。

當年,太上淵聖皇帝就是用這個法子壓制了主戰派,一朝使朝廷大局改為主和的——那次數人頭,參與者一共百余人,七成的人贊成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三成的人堅決表示反對。

而在那種明晃晃的數字對比面前,主和派終究是擺脫了大義名分的壓制,反過來壓倒了主戰派,太上淵聖皇帝也得以抽身事外,擺脫了政治責任,直接進行了議和。

不過,與太上淵聖皇帝擺脫政治責任的本意不同,今日趙官家和激進派采用這種方式來推行張德遠的一攬子方案,明顯是在進行政治壓制與示威……就是要用不可置疑的政治表決結果使緩進派喪失反對余地。

當然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事情會一帆風順,更不代表反對者會閉嘴。

只能說此次表決之後,朝廷內部的反對者可能暫時會閉嘴,但在野的輿論卻不會有顧忌,而且如果這個政治方案最終產生了問題,那麽非但朝廷內部的反對者會重新開口,反對者的規模也會更大。

至於說政治方案會不會產生問題……須知道,政治方案畢竟只是政治方案,哪怕一個政治方案它看起來很好、聽起來很好,但實際操作中依然很可能會變得不好,甚至於禍國殃民……何況,張浚提出的這一系列政治方案一開始就充滿了爭議和某些理想化的敘述。

具體操作起來,天知道會有什麽麻煩。

時間來到三月中旬,陽春時節,天氣越來越暖。

這一日剛過早間,趙官家例行在武學這裏射完箭以後,微微出汗,卻並沒有著急往石亭那邊過去,而是轉向武學附近挨著城墻的杏岡稍歇。而甫一登上杏岡,剛在岡上的茅亭中坐下,劉晏便率一隊禦前班直將數十個密劄盒子給堆到了趙官家身側,然後還有人立即在亭內布置起了筆墨。

趙玖見狀一時搖頭苦笑:“本就是想躲一躲這些劄子的,卻不想在這裏也躲不掉。”

劉晏聞言當然尷尬,卻又只能小心問詢:“臣惶恐,要不要將密劄放回石亭?”

“不必了。”趙玖搖頭以對,一面去拿筆,一面朝劉晏伸手示意。“本就是朕定下的規矩……還是遵守為好。”

見到官家示意,其余人等包括楊沂中、範宗尹在內的許多人一起後撤數步,唯獨劉晏立即親手拆封起了密劄盒子,將其中密劄交予趙官家來看。

而趙官家也就當場在那些密劄上回復、批示起來。

話說,趙玖平素裏批示密劄總是很講究的,除了回復密劄中提到的具體事情以外,一般還會給這些統制官們噓寒問暖,有時候還會給他們改錯字啥的。

但這一次,趙官家明顯有些不耐,看一篇,隨手在信後回了幾句,再看一篇,再回了幾句,卻是很快的將這十幾封密劄給回復掉了。

明顯充滿了敷衍。

回復完畢,自有劉晏收起密劄即刻離去,乃是準備按照規矩速速發回,而趙玖目送對方下了杏岡,卻又再度搖頭苦笑起來:“密劄裏全都是薦人和表功的。看著吧,明日後日,他們走樞密院的奏疏送上,還是這些言語……你們可曾數過,關於擴軍的劄子到底有多少?”

眾人自然知道官家是在抱怨,而且聞言也多是苦笑……畢竟,趙官家都被這些劄子、奏疏弄煩了,他們作為協助處置奏疏的人又如何呢?

不過,就在這時,戴了個棉布幘巾的閣門祗候仁保忠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上前半步,就在茅亭前拱手:

“好讓官家知道,文臣武將,中樞地方,旬日間關於擴軍的奏疏就沒斷過,密劄臣自然不知道,但經樞密院、內侍省轉來的正經奏疏,其中言及擴軍事宜的,自本月初一大朝後算起,到昨晚為止,一共二百二十七封……”

杏岡之上,眾人一時愕然無聲,也不知道是被這個數字給嚇到,還是被這個黨項老頭的上進心給嚇到了。

趙官家自然也曉得仁保忠這是老樹開花,但做了這麽多年官家,他如何不曉得,甭管人家動機如何,只要真起了作用,那總比範宗尹把時間放在照鏡子上強吧?就剛剛自己射箭的時候,那廝就偷偷照了一回。

一念至此,趙官家當然要對仁保忠展顏相對:“仁卿有心了,那這二百二十七封奏疏裏,又都是什麽來頭?可能細細分個類?”

“回稟官家,奏疏裏說什麽的都有。”仁保忠依然是脫口而對。“常常一封奏疏裏牽扯到許多方面,臣漢文又不及諸多學士、舍人,只能大略讀懂意思,連其中一些人言語中的彎彎都繞不清楚,實在是難以具體分類,給官家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