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段(第4/5頁)

“要我說,解釋什麽?”陳公輔嗤笑搖頭。“你比我還小兩歲,卻還是那般老套思維……只因為有了李公相的知遇之恩,便要為他做一輩子馬前卒嗎?真要說知遇之恩,當今官家對你難道不是知遇之恩?”

“官家是天子……”

“報天子之恩便要死諫,報宰相之恩便要做犬馬?”陳公輔愈發不耐。“你可知道,李伯紀那般強橫作風,連他親弟都有些忍受不住了嗎?你還守著所謂李公相一派,想做什麽領袖?殊不知,這個所謂李公相一黨早就沒了,便是有,也不是昔日那個天下名望所系的一黨了,更輪不到你來做領袖!”

李光一時愕然,但旋即搖頭:“哪裏只是給李公相交代,主要是我自己難安,不說別的,太上淵聖皇帝那裏又怎麽說?那畢竟也是對你我有知遇之恩的天子……”

“還是那句話,若說知遇之恩,當今官家對你便不是知遇之恩?”陳公輔似乎早料到有此一問。“況且,太上淵聖皇帝對你的知遇之恩何其淺薄?你初時有擁立之功,他也要用主戰之人收拾人心,便將你一朝提拔為侍禦史,可是等到他想議和,便又一朝將你貶斥為汀州酒稅……如此三心二意,把人才當籌碼手段,這是人君該有的氣象嗎?倒是今上,對你一擢再擢,兩三年而位至禦史台台長,享半相之尊多載,連白馬之變都不忘專門挽留你,反倒不算是知遇之恩?”

李光再度沉默。

“你可知我今日為何來找你?”陳公輔卻緊追不舍。

李光勉力搖頭相對:“不是為邸報上張樞相這五件事而來的嗎?”

“是也不是。”陳公輔終於也喟然起來。“泰發,我固然是為此事而來,但根本想說的話卻不是落在這些事上面,而是在擔憂你……”

李光終於一怔。

“要我說,你這人家學淵源、才識高明、孚有人望,總歸是有名臣風度,但性情上卻有兩個天大的毛病。”陳公輔面色嚴肅,直接在李光三個成年兒子面前冷冷揭短。“先是負氣好名,明明知道事情的大略對錯,明明知道人的根底優劣,卻總是要為一口氣一點名聲在小節上去強辯強爭,行無謂之事!”

“這個毛病我也知道。”李光尷尬舉起茶碗,以作遮掩。“也不是你一個人說,我盡量去改……”

“這倒也罷了。”陳公輔不顧李氏父子尷尬,繼續冷冷言道。“關鍵是不識大體!小事情上負氣好名倒也罷了,大事情上還要負氣好名,殊不知為了一點小名徒勞斷送大局,將來史書上落到一個醜角名聲也說不定,卻還在沾沾自喜。”

李光終於忍耐不住:“國佐兄莫要血口噴人……我何時做過斷送大局的行徑?”

“我問你,北伐對是不對?”陳公輔怡然不懼。

李光張口欲言,卻不料對方直接再問:“是不是大局?!”

李光還要再說,陳公輔卻早已經再問:“邸報上奏對原文寫了,官家說待此事登報以後,且觀誰有什麽話說……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已經寫好了相關奏疏,還修改了不知道多少遍,準備明日就去說張樞相第三、第四件事哪裏稍有不妥?”

李光終於面色大變,而他與陳公輔下方,其長子李孟博也跟著色變……別人不知道,李孟博卻是一清二楚,自家父親是有這麽一封奏疏的,而且的確更改了許多遍,畢竟嘛,每次都是他這個長子幫著潤色、謄抄的。

“有什麽不妥,不就是覺得自己不說話就會被江南舊日同僚指責嗎,然後失了輿論支持?”陳公輔坐著不動,直接將手中茶杯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說到底還是沽名釣譽,還是想兩面討好!李泰發!你以為到了眼下這種局面,還容得你做個四面光亮之人嗎?!”

李光三個兒子早已經驚愕失語,而李光看著地上的瓷杯碎片,雖然同樣面色慘白,卻還是勉力辯駁:“國佐兄何至於此?官家既然把趙張二位比作房杜,卻難道不能容我做個魏征嗎?”

“魏征的名聲是天天給李建成說好話得來的,還是勸太宗皇帝不要打突厥換來的?”陳公輔戲謔相對。“今日我與你明說好了,李泰發,你此番行徑,看似是耿耿直言,在我眼中卻是在兩面討好,為人不齒!”

“國佐兄!”李光一時氣急。“咱們幾十年的交情,少年相識總是真的吧?今日何至於連番出此惡言?”

“你還知道咱們幾十年交情是真的便好。”陳公輔撚著花白胡子幽幽一嘆。“李泰發,明日大朝,你最好看在咱們幾十年交情面上不要上那個奏疏,否則我自然也有一封彈劾你私德的奏疏緊隨其後,然後還有一篇絕交書,投稿給呂本中的小報……”

言至此處,陳公輔起身將桌上邸報拿起,負在身後,卻又扭頭對著早已經目瞪口呆的老友說了最後一句話:“泰發,若非是為幾十年交情,我今日何至於匆匆至此,出此惡言,望你好生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