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詰問(第3/4頁)

“什麽言語?”

“禦營功高,人盡皆知,如帥臣之輩,皆自詡有中興輔弼之功,平亂安邦之舉,以至於屢屢有躍然於律法之上、制度之上的舉止……”馬伸正色舉笏板以對。“敢問官家,要不要給他們這個權限,是不是刑不上統制,責不舉於帥臣?”

趙玖依然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而馬伸卻只是拱手俯身,靜待回復。非只如此,殿中其他宰執重臣,居然也無一個說話的。

場面居然一時僵硬了下來。

這幅場景,對於初次立足與殿上的一些人而言,未免可怕,譬如自詡是個有能之人的新任直學士梅櫟,此時早已經腦子如漿糊一般混亂,什麽聰明、條理,都沒了用處,只是發愣而已。

當然了,大家雖然都不言語,卻不是人人都如梅舍人這般糊塗的,如幾位宰執,又如就在馬伸旁邊站著的戶部尚書林景默,卻是對局面了如指掌。

小林學士一開始就醒悟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了,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做出反應,不是因為想的太慢來不及動彈,而是和其他重臣一樣,陷入到了立場困境之中。

之前就說了,三大案本質一體,且指向了官家與禦營。

楊政案提醒了所有人,官家所倚重的禦營大軍裏,依然有著大量舊式軍官存在,那些武人的平均道德素質,依然是普遍性低於士大夫,乃至於低於尋常百姓,不是換個禦營皮就能煥然一新的。

國債預售案,也清楚的表明,不管是新的權貴還是舊的權貴,不管是任何人,在名利位前面,該墮落就會墮落。

至於張宗顏的案子,比前兩者加起來還要嚴重,前兩者還能歸咎於個人無德,此事卻清楚的表明,禦營大軍在革除了往日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弊端之後,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們居然可以自行其是了。

自行其是倒也罷了,卻居然大敗而歸,更是讓天下人同時懷疑起了禦營的戰鬥力,讓西夏那麽堂皇的勝利影響也隨之大打折扣。

這三個案子猝然堆積到一起,立即讓南方在野的反對派們有了攻擊執政者們的口實!道學家們先前請放開報禁,馬伸此時近乎於逼宮的舉止,便隱約有些呼應之態了。

而堂中大臣們選擇沉默,原因也再簡單不過……他們雖然是官家一黨,雖然與馬伸那些人不是一路,但也不是禦營體系內的武臣……他們是傳統的士大夫!

禦營和官家一體,他們也跟官家一體,但他們卻跟禦營不是一體!

所以,當馬伸問出這個問題時,便是作為官家心腹的小林學士都忍不住想聽一聽官家的答案。

當然了,這些心思看似百轉,卻只是一瞬間而已。

大堂內,這種對峙只持續了片刻而已,趙官家便果斷開口了:“朕知道馬尚書想聽什麽,也知道今日殿上諸位為何這般安靜,而朕其實對此事也早有思量……況且,朕又是個不願遮掩的,也不喜歡遮掩……你們要言語,朕給你們言語便是……那就是在朕這裏,帥臣與宰執同列,統制官與秘閣重臣同列,文武並重!若國家從未因某罪殺宰執,便也不會因某罪殺帥臣;而若秘閣重臣也殺妾剝皮,朕也一定砍了了事。”

堂中一時嘩然,很久才漸漸安靜下來……這個答案,其實在很多人預料之中,但依然讓在場諸多官員有些心酸。

然而,待場下安靜下來,馬伸未及多言,趙官家居然又黑著臉繼續說了下去:

“非只如此,朕覺得,為人為官皆要有底線,若是宰執、帥臣也殺妾剝皮,朕恐怕也是不能忍的,那到時候怎麽辦?為了國家臉面,朕大概會將他誘到宮中,親手剁了他,沉魚塘做肥料!然後對外人說,某位相公、某位節度,自己滑了一跤,淹死了!”

堂中終於稍微響起微小哄笑之聲……坦誠說,他們都覺得這種事情怕是只能發生在武臣身上,真要是有士大夫這般做了還能位列宰執,那國家便已經不成樣子了。

“還有呢。”趙玖繼續肅然以對。“朕還是不願意瞞你們……朕不是飛鳥盡,良弓藏的那種人,眼下國家要打仗且不提,終有一日太平了,有一兩個帥臣有本事有資歷,轉為一任樞相,怕是也屬尋常,而若是哪位進士出身的會打仗,去做一任禦營某軍都統,朕覺得也無妨……你們到時候不要大驚小怪。”

堂中登時又安靜下來。

“臣明白了。”眼見著堂中氣氛愈發凝固,隱約有些後悔的馬伸沉默了一下後,依舊還是倔著性子拱手發問。“還有一言……禦營上下,自成體系,相互包庇,臣敢問官家,國家律法,到底能不能約束軍務?”

“當然能約束。”趙玖似乎是打開了什麽閘門一般,繼續喟然以對。“但軍人本身特殊,卻不能拿刑統來約束軍務,否則戰場殺人豈不是也要殺頭?須有一個完整軍律……刑部可以跟樞密院就此事制定一個妥當軍律出來,以後樞密院與禦營總務專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