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桑林(第2/5頁)

那個階段,這些帥臣們自己收稅、自己募兵、自己建立工坊打造軍械……韓世忠部精銳部隊標志性的銅面就是這麽來的,而張俊不舍得給士兵花錢得到‘鐵面’這種嘲諷性的外號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這些帥臣甚至自己任命官吏、軍將,只是例行給朝廷報個備罷了。

但是問題在於,那是以前了。

鄢陵之戰勝後,趙官家還於舊都,上來第一件事情便匯集各部帥臣,然後吸收掉宗澤留下的東京留守司兵馬,再然後,財政稍微有了一點樣子,便著手整飭禦營軍,不惜加賦加稅,也要對禦營各部進行員額定奪,從而收回了各部的財政權力。

從那以後,各部的軍餉就須從中央調撥了。

而且,這個以回到東京為轉折點的收權過程是一直持續的、漸進的,軍餉之後,是地方官的派駐權被收回,是禦營中軍不斷強化,是韓世忠征兵引發民怨遭遇申斥,是嶽飛索求軍械材料最多受到李光、李經彈劾,是曲端這個最跋扈的軍將被一個禦史給押送到了朝廷,是王燮這個敗類被在酒席上處死,是連張榮部這群水賊出身的人都在東平府戰役後被整個整編。

而終於,等到了堯山戰後,便是最後一個西軍也被整編進了禦營體系,而且朝廷還在關西與河南對退役與有功的士卒做出了授田。

甚至就在現在,韓世忠移駐到關西後,淮西諸地也在劉汲的直接負責下進行類似的整理。

這個中樞朝廷,沒有一天是閑著的。

那麽,當所有部隊都在去藩鎮化的時候,天子說你的部隊其實是想回到藩鎮格局,算怎麽一回事?

“臣受陛下大恩,絕無此心!”吳玠恍惚了一下,只能勉強拱手,但略顯顫抖的聲音還是明白的顯示,他此時已經有些慌亂和失態了。

而張俊此時也無之前幸災樂禍之意了,只是束手不語,冷眼看著對方這個西軍故人。

“不是說你,而是說西軍本來就是個藩鎮姿態。”趙玖當然不會讓對方會錯意。“而且,朕大約是知道的,因為本朝守內虛外之策,西軍素來顯得溫順,並不與五代殘唐藩鎮那般桀驁……但實際上,在內裏制度上,依著朕看來,西軍依然還是實打實的藩鎮之態,不然何至於有種種藩鎮手段?”

話說,吳玠也好,張俊也罷,都是老西軍了,盡管趙官家這話說的有些拗口,也有些過於強詞奪理,但二人還是本能會意,因為他們從心底明白知道趙官家說的藩鎮手段是什麽。

舉例而言。

得益於大宋朝長久以來的軍政指導思想,也就是所謂守內虛外的軍事邏輯,在理論上和實際上,任何一個趙宋官家以及朝廷中樞,乃至於朝廷派過去的監軍大員,只要想,都是可以輕易獲得西軍指揮權,或者直接任免相關主要將領。

便是所謂西軍將門,也從來沒有說敢對朝廷有什麽過分的跋扈之態,只要中樞想,也可以輕易用合法手段完成這些將門的興衰更叠……之前大宋最最虛弱的時候,趙玖照樣可以把有擁立之功的劉光世給砍下頭來凍成冰疙瘩,而唯一一個對趙官家展露跋扈嘴臉的曲端,還偏偏不是正經的高級將門出身,而且也輕易被自己部下綁了送到東京來了。

但吊詭的地方在於,你可以輕易更叠這些將門,處死處罰相關將領,閑置廢棄某些門第,甚至可以直接從中樞派出親信代替,卻始終有一個‘西軍將門’的概念存在。

典型的去了一個,又來一個,去了一茬,很快又起一茬。

非只如此,張吳二人都是從底層爬上去的,他們很清楚,不只是最上層的將門這種現象,下面的中層、底層,西軍內部也都形成了獨特的、奇怪的,卻又極為穩固的內部機制:

所謂你是延安府的潑皮,他是環慶路邊寨旁的蕃人,這位是環慶路出身的良家子,那個是某落魄將門的偏支;你在軍中廝混了十五年,他的恩主做了一方經略使,這家的舊友忽然被朝廷降罪,那人使了多少銀錢……各有各的傳統與說法。

上面是以家族傳承為主的將門,下面則以地域出身為依據,形成相應的派閥與等級制度,最後結合到一起,便是一個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和自我生存意識的復雜軍政利益集團。

而這種形態的軍政集團,即便是表面上不算藩鎮,內裏上和最終表現上卻也實際上跟藩鎮無二……上了戰場,保全自身實力第一,搶功第二,要賞錢第三,那戰鬥力當然是要大打折扣的。

“官家若是這般說,其實也有道理。”雖然確定不是針對自己,但吳玠說起這個話題依然小心翼翼,因為誰都能看出來,吳氏明顯有成為關西一大將門的潛質。“但又該如何處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