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桑林

趙玖說到做到,三人用過一餐,便直接去魚塘岸上桑林中說起了兩軍相關事宜。

“臣願意寫一個親筆畫押的文書給官家,此番回去後,禦營右軍中絕無役使士卒的事端,也絕不再有侵占屯田的事情,士卒務必十日一練,足額發下軍餉……至於軍資與軍械,還有員額之事,還請官家饒恕則個,臣只能保證臣這裏不再給官家惹麻煩,下面的軍將卻是不好真的一一管束下去的。”稍作交談後,禦營右軍都統張俊便指天畫地,幾乎要在魚塘邊上立下誓言來。“也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管束。”

“文書就算了,張卿的話朕還是信得過的。”

趙玖遠遠擺手,制止了遠處十幾名正在桑林內忙碌的內侍前來見禮,這些人正在將部分沒有成活的桑樹拔除,然後繼續移植新的桑樹。“天下人都說你是個坐在錢眼裏的人,但昔日在淮上朕便知道,你更是個懂得真正利害得失之人,也是個關鍵時敢豁出去的人……你的話,朕願意信!至於下面的事情,乃是本朝延續百余年的軍中積弊,朕也懂得你難處,這類事情,朕只要你能做到韓良臣的地步,便已經謝天謝地了。”

張俊徹底如釋重負,直接就在桑林裏拱手:“官家,韓世忠治軍沒什麽出奇的,臣必然能成。”

趙玖搖頭失笑:“朕也知道韓良臣治軍沒什麽出奇的,但他本人實在是出奇……伯英,你捫心自問,他的那些神仙仗你打的來嗎?一來一回,一個是三鎮節度使加郡王,一個兩鎮節度使,就已經徹底拉開了。”

張伯英欲言又止。

“不過你也不要著急。”趙玖停在一棵桑樹下,回身相對。“當日韓世忠部屬作亂,朕去他營中見他,話便說的清楚了,今日也給你們說清楚……你們這些人跟著朕,首先便是興宋滅金,成則成,不成則不成,真有一日成大功,天下之大,十個郡王總是養得起的,而如你這種懂利害的人物,那無論是想要生而聚斂,還是死後兒女長遠,朕總是能處置的下的……關鍵是,咱們君臣經歷了那麽多,誰想要什麽,何妨如今日這般當面坦蕩來說?你與朕想要的,朕自然能與你想要的。”

張俊得了此言,徹底泰然,便在桑樹下俯首再拜,連連表起忠心來。

而趙玖素來不耐這個,只是聽了兩句便不耐煩起來,只將對方喚起來,然後便直接看向今日著實漲了見識的吳玠:

“晉卿……你那裏卻與伯英這邊不是一回事。”

“臣省的。”有勇有謀數吳大,吳晉卿雖然是初來京城便被卷入局中,足足懵了半日,但半日下來,該懂得卻已經盡數懂了,便趕緊上前拱手。“禦營後軍那裏,乃是西軍弊病所致……官家之前親身在關西坐鎮,聖威之下,裁軍、整編、授田,上下俱皆服帖,可官家一走,只從折估錢支出遠高其余各軍上便能看出來,他們直接便有故態復萌之意,而臣無能,居然不能止。”

趙玖負手立在桑樹之下,先是點了點頭,但旋即陷入到了一陣詭異的沉默之中。而春日風大,沉默中一陣風不知道從何處吹來,蟲鳴一時止住,然後桑樹搖曳不停,便是腳下青草也與魚塘水波一起蕩漾起來。

見此形狀,吳玠不禁有些惶恐,以至於一旁剛剛過了關的張俊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態。

其實,這事怪不得吳玠,他當然惶恐。

因為不管這位官家表現的如何平易近人,如何坦誠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可對方始終都是一個官家,一個皇帝,一個天子,還是一個有這般權威的天子……生殺予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最起碼吳晉卿想不到自己有什麽反抗的余地。

這陣風吹過,趙官家終於開口,卻是上來就讓吳玠的心沉到了魚塘底去了:“朕以為,禦營後軍那裏與其說是荒廢、弊病,倒不如說是藩鎮習氣難改,想要重歸往日藩鎮格局上去。”

藩鎮二字,不是什麽破天荒的詞匯,李綱主政時期,就曾經把這個當成國策,那時候制置使、鎮撫使滿天飛,主力帥臣身上一般都要兼任地方使職,然後自籌軍餉,自募兵馬。

而且不得不承認,那種措施在當時是絕對正確的,它讓當時陷入流亡狀態外加只有兩三萬可憐兵馬的大宋朝廷獲得了喘息之機,並以此發展出了多個野戰集群,為後來的趙宋朝廷的防禦、立足提供了最基本的軍事力量。

韓世忠的禦營左軍,張俊的禦營右軍,嶽飛的禦營前軍,張榮的禦營水軍,前期全都是靠著自己的地盤自己的營收養活的部隊,李彥仙部更是因為維持著唯一一個黃河北岸突出部,一直到現在都是軍政一把抓……甚至趙玖直接控制的禦營中軍,裏面也得有一多半是那些前期的‘藩鎮’分流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