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桑林(第4/5頁)

“老種相公麾下親近小校,比涇原路的準備將強太多了。”吳玠第一次入宮,不免四下張望打量宮墻門廊形狀。“而且這時候說這個作甚?官家不是說了嗎,無非成不成大功而已,成了,這潑天功勞分潤下來,咱們倆總有一個郡王的……何論往日?”

“也是……不過曲大那廝,那般跋扈刻薄,將來也能做郡王嗎?”張俊愈發感慨。

“功高莫過救駕……”吳玠脫口而出。

“這倒也是。”

“不過張太尉。”吳玠忽然從周圍宮殿檐鬥上收回目光,正色而言。“官家剛剛似有未盡之意?”

“是。”

“你覺得是何事?”

“你自有勇有謀,為何不直接問官家,反而來問俺?”張俊一聲冷笑,直接拂袖而對,竟是快一步先行出東華門而去。

而吳玠在後,只是一笑,卻也不太以為意。

就在兩名西軍出身的帥臣多年後重逢,卻又在宮門內展示出了某種例行的不歡而散姿態時,趙官家終於也從桑林中踱步出來了。

其實,君臣三人都知道,趙玖本人更是心知肚明,他在一個本該討論的話題上並沒有過分討論,那就是所謂將門二字。

要搞軍校,嫌棄西軍藩鎮,趙官家對將門的態度不問自明。

當然了,吳張二人也都能理解趙官家這種態度。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靖康之變,大浪淘沙,前後六年,種姚喪師喪身,劉光世被處死,劉錫被貶斥,折可求投降,苗傅劉正彥被邊緣化,楊惟忠老死,王淵在關西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後也明顯被文職化邊緣化,辛氏兄弟也大略上脫離了軍隊,取而代之的是韓世忠、嶽飛、李彥仙、張榮、曲端、劉錡、李世輔、酈瓊、王德……還有吳張二人。

而這些人中,除了一個劉錡和李世輔勉強算是將門傳承,其余都是起於微末……韓世忠是陜北潑皮、李彥仙是邊地豪強,吳氏兄弟和張俊、王德都是良家子,曲端是恩蔭遺孤,張榮是中原水匪,酈瓊和嶽飛雖然一開始出身差距極大,但在眼下大環境裏卻同為失了家鄉的河北流民……無論是從下而上脫穎而出這個角度來說,還是從上往下的觀感而言,趙官家都沒理由會對什麽將門存了好意。

但是問題在於,一旦沿著這個話題討論下去,加上之前的郡王許諾,那麽如韓世忠、張俊、吳玠這些人成為帥臣後,將來會不會有子承父業,以至於有新的將門形成,就不可避免要說一說了。

而這個話題,對於眼下來說未免太過遙遠了,甚至遙遠到不合時宜的地步。

所以,三人一起默契停下。

“捕獲幾人?”傍晚,已經撤席的亭中,趙玖憑欄而坐,見到楊沂中回來,直接回頭發問。

“六家五百余口……按官家吩咐,不捕婦孺、仆從,實際上大約拿了三四十人。”

“抄了多少錢?”

“金銀錢帛可計,約十余萬貫……其余器皿文物,不好說……按照官家吩咐,尋常家具物什不動,浮財與人一起全都送到開封府去了。而國債六萬貫,也按官家吩咐,臣抄出來以後專門帶來了。”說著,楊沂中直接將六張包裹著硬木殼的一萬貫國債文書小心奉上。

“那就好。”趙玖接過用硬木殼包著的國債文書,放到石桌後面的凳子上,方才正色相對。“辛苦正甫了,今日無事了,且去歇息吧。”

“是。”楊沂中低頭應聲,便要去做事情。

然而楊沂中轉過身去,未及出迎日門,便迎面撞上潘貴妃抱著宜佑公主而來,也是趕緊避讓行禮。而潘貴妃只是瞥了楊沂中一眼,卻不理會,便兀自匆匆往亭邊而來。

“給哥哥見禮。”潘貴妃匆匆來到亭前,直接抱著小公主微微曲身一禮,一時語音婉轉,卻用了個有意思的稱呼。

“老婆來此是要尋皇帝給人求情的嗎?”趙玖起身接過熟睡的宜佑,也用了個有意思的稱呼。

聽到這番對答,遠遠站著的馮益馮二官和幾個內侍直接往桑林裏躲了幾步。

“正是如此。”首先作幺蛾子的潘貴妃反而有些不太適應,頓了一頓方在亭中束手相對。“好讓哥哥知道,其中有兩家,昔日在揚州多有照拂,剛剛他們家中夫人都倉皇求到妾身那裏,哭天搶地,妾身實在是推脫不開……”

“好讓老婆知道。”趙玖望著懷中小公主,不由一聲嘆氣。“哥哥雖然是個盡人情的好哥哥,皇帝卻是個不盡人情的小心眼壞皇帝……離間君臣,尤其是其中一方還是統兵大將,這事不好辦啊!”

潘貴妃一時為難,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應對下去。

“不過哥哥不能讓老婆為難,剛剛用盡心思尋皇帝求了情,要回了點東西,老婆拿過去做交代吧!”趙玖說著,只是朝石桌後面一努嘴,卻是將那六份國債文書指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