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第3/4頁)

林玉嬋喘勻了氣,跟茶棧夥計寒暄兩句,直載了當問:“請問安慶城內,有個什麽軍械所之類的去處嗎?”

一邊說,一邊打量茶棧內部。

寥寥幾架樣茶,不多,卻擺得賞心悅目,標簽上細致地標出了品種、產地等基本信息。

看來這店裏的夥計不僅細心,而且閑。

那夥計聽了她的問話,一怔,拍腿說道:“姑娘說的是安慶內軍械所吧?前年兩江總督駐紮在咱們城裏,招攬了許多幕僚幫辦,聚集一處,實驗那些新式軍器,從洋人那買許多東西……”

林玉嬋喜道:“對對,就是那裏!”

容閎的記憶還是挺準的嘛。

當初容閎逃脫牢獄之災,回到上海,向一眾博雅夥計敘述自己的死裏逃生經歷時,就曾提到,自己是在曾國督帥行署中,某個“軍械所”謁見的曾國藩。

具體在哪,容閎不知道;但後來蘇敏官得到安慶義興茶棧的情報,確定容閎是被帶去了安慶。當時曾國藩確實在安慶駐紮。

曾國藩手下網羅了諸多幕僚,包括許多容閎的西學友人,都先後聚集在安慶,為新生的洋務運動出謀劃策。

當時林玉嬋只是感慨,多個朋友多條路。容閎若不是恰好有朋友在曾國藩處做事,他也不會被推薦給曾國藩,不會有後來的際遇。

至於容閎提到的什麽“軍械所”,當時她沒多留意,記得並不太清晰。

所以今日下了安慶碼頭,先直奔義興茶棧,問個清楚。

茶棧夥計三言兩語,向林玉嬋告知了安慶內軍械所的所在。

“城西門倒扒獅街馬王坡,那個彩畫大宅院,以前是太平軍的英王府,如今就是內軍械所——姑娘小心,那裏頭怪人怪事多,常有爆炸聲,你慢著些走!”

*

一刻鐘之後,林玉嬋站在彩畫大宅院門口。

身後呼哧呼哧有人喘氣,義興的兩位船工大哥剛剛追上,生無可戀地結巴:“林姑、姑娘,我們已經十年沒造反了,體力生疏,你體諒著點兒……”

林玉嬋全身血液飛速湧動,手臂上汗毛根根豎起。和以往遇到危機一樣,又陷入了那種無端的、應激性的亢奮。

露娜出故障不怕,可故障的同時,輪機長受傷昏迷,以致無法快速修理,這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很嚴重了。

如果明日露娜無法按時啟程,義興面臨巨額索賠。

她自己的行程也會被全部打亂。要知道,她滿打滿算,才抽出一個月來探訪棉花市場。要是沒能如期回上海,耽誤了海關茶葉公布中標不說,博雅的老夥計們怕是得急瘋,以為攤上第二個容閎。

謝天謝地,輪船拋錨在安慶附近。如果運氣好,安慶內軍械所裏應該有大佬,能幫忙解燃眉之急。

畢竟,中國第一艘蒸汽輪船“黃鵠號”,就是這裏造出來的。

冬日陽光珍稀,天色馬上黑了。來不及等蘇敏官回來商量,她決定自己先去碰碰運氣。

彩畫大門緊閉,門口守著兩個散漫的兵丁。

林玉嬋余光瞥一眼身後的會黨大哥,底氣十足,整理出無害的笑容,湊上去探口風。

“長班老爺……”

不出意料,得到四個白眼,四個字:“你是哪個?”

林玉嬋待要再努力,後頭兩位大哥喘勻氣,直接過來代勞,擺出市儈的笑臉,一唱一和地跟兵丁套近乎。

還是男人刷臉管用。這次兵丁態度好些:“要來找誰?這裏的先生們都是大帥門人,都忙著呢,沒正事不輕易出來見人。”

林玉嬋想了想,試探問:“雪村先生——徐壽在嗎?或者華衡芳先生……”

兵丁本以為這幾個外鄉人是企圖混進去的賣貨小販,沒想到這姑娘真的精準說出了軍械所內幾個洋務幫辦的名字,一時間驚訝不已。

“徐先生在。不過提醒你啊小姑娘,他忙著呢,頂多能跟你說兩句話。要是誤了研制軍器的正事,哼,我們是不會客氣的。”

兩個船工大哥也驚訝不已。沒想到林姑娘這麽輕松就叫開了衙門的大門。他們還有一肚子油膩社交伎倆沒用上呢。

趕緊跟上。

軍械所內到處都是高大棚戶,外面堆著磚頭木柴之類,白天是廠房,晚上是工人宿舍。現在大家都歇了工,裏面傳來打牌嬉笑的聲音。

這就是當時曾國藩接見容閎的地方。沒有豪華廳堂,沒有花園流水,只是個煙火熏天的大建築工地。

繞過兩道磚墻,雜草中一處極不起眼的小院落,可能只是過去英王府的下人住所,如今是中國近代最偉大科學家之一的宿舍。

一個耳聾眼花的老仆出來應門,大概連林玉嬋是男是女都沒看清,直接揮手讓了進去。

義興大哥們自覺跟科學家說不上話,等在外頭。

書房內燈光昏暗,墻上一整面架子,上頭擺的全是各種理化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