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禦極(第2/6頁)

彌生噤住了聲,腦子裏也盤算掂量。這麽下去的確不是辦法,百年平息不了朝堂上的風雲。他還太小,有個虎狼一樣的阿叔,他身下的寶座是水上的浮萍,根本坐不安穩。

怎麽辦呢,太皇太後都說了,她沒有再堅持下去的理由。百年也好,夫子也好,他們都是她的子孫,她怎樣安排都有道理。認真算來自己只是個外人,太皇太後同她說,很大一部分是通知性質的,不是商量,更不是征詢。她若是不識眉眼高低,那才是自打嘴巴。

她退了一步,俯首道是,“一切但憑母親做主。我如今不指望別的,只求保住百年,便對得起先帝在天之靈。”

太皇太後點頭,“這你放心,我必定要同九王商議。百年是先帝的血脈,我絕不容許他傷他分毫。”

似乎江山乾坤只在兩個女人達成共識的瞬間就定了下來,然後一切按部就班,百年下退位詔書,追詔樂陵王入篡大統。羊皮卷上字字句句言辭懇切,再三表示謙讓,再三地說自己愧對先皇囑托,唯有請皇叔繼位。皇叔垂拱九重,是眾望所歸。有皇叔治理方能興國安邦,大鄴才會國富民強。

彌生知道百年心有不甘,那洋洋灑灑幾十字寫得很是艱難。可是逼到了這份上,胳膊擰不過大腿,反抗不成只有屈服。

她母親進宮探視她,坐在胡床上,滿臉的喜興,“太皇太後手段老辣,到底是動蕩裏走過來的人,萬事皆在掌握中。我原本答應你夫子來瞧你的,因著年下事忙,總不能成行。昨日聽說聖人下了詔書,宣九王登基稱帝?我的細幺,你可算熬出頭,要苦盡甘來了。”

彌生別過臉一哂,“他做皇帝,與我有什麽相幹?我越瞧他越覺得他壞,分明謀劃了那麽久,當真下旨給他,他卻推讓起來,矯情得沒邊!大年下的,把百年幹晾在那裏。多少人眼睛裏都看得很明白,現在故作姿態,豈不是晚了點!”

她對他只差沒有喊打喊殺了,真是孩子心性不懂變通。沛夫人只得放緩了聲氣兒勸她:“你別再過問那些了,自己的日子滋潤就是了。說得難聽些,百年不過是先帝的兒子,空叫你一聲家家,若是他得勢,立起兩個眼睛翻臉不認人,你也拿他沒計奈何。還是圖些實際的吧,難為他對你一片深情。他高位上坐了這麽久還缺女人嗎?能夠一心一意,你還求什麽?到了這個裉節兒上,顧好自己要緊。別怕缺孩子,你們將來少不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才最貼心,別人的兒子,到天上也管別人叫娘。”

彌生怏怏緘默下來。坐在褥子裏,湯婆子在一處焐久了,等疼了才發現被燙傷了。眉壽忙拿藥來,她也不甚在意,拉著臉道:“阿娘是來給他做說客的?”

沛夫人白了她一眼,“我是為著你!你這孩子不識好歹嗎?”

她一條腿伸在外面,扭身對墻躺下了,是惱了,不肯聽她母親的話。

沛夫人不能和自己的孩子置氣,接過眉壽手裏的絹布給她裹腿,一頭嘆息,“你啊,就是被保護得太好,真正沒有吃過太多苦。你想想,若不是他明裏暗裏地護著你,你到現在還有骨頭剩下嗎?身在福中不知福,為別人的骨肉和自己的男人鬧,鬧到最後要捅婁子的。”

彌生不耐煩,打岔道:“我命織造處做了幾套深衣,是給蓮生她們的,過會兒阿娘出宮帶出去。”

這擺明了是要攆人,沛夫人站起來,拿她沒辦法,唯有搖頭,“你這狗脾氣是要改,犟頭犟腦得我也詞窮了。還是叫他進來和你說,橫豎都到了這一步,他就是進宮也沒什麽了。”

沛夫人拂袖去了,彌生聽著腳步走遠,胸口拱著氣也不願回身看。隱隱察覺有一點動靜,她才轉過臉來。是百年,絞著手指站在踏板前,淚流滿面。

她一慌,忙撐起來問他怎麽了。他抽抽搭搭說:“我連下了兩道旨意,阿叔還是不接。家家,還要叫我怎麽樣?難不成要到丞相府登門求拜嗎?”

彌生垮下肩來,苦笑道:“當初劉備還三顧茅廬呢,你的聖旨自然要連下三道。他連推三次,方顯得他人品足重,和那些謀逆的叛臣不同。”

百年止住哭,眼睛被淚水洗刷過後益發晶亮,“我才在外面聽說家家和阿叔鬧別扭了,我是想,家家為我和阿叔反目不值得……”

彌生皺眉道:“不和你相幹,你用不著自責。”

百年囁嚅著應個是,卻行退出了長信殿。

正殿的台基很高,風吹過來透骨涼。他放眼遠眺,廡殿頂高低錯落往遠處延伸,給人一種深重的苦難的感覺。壓抑透了反而覺得想笑,他對著風,笑得嘴唇發幹。九王要進宮來,要在未登大寶的時候進宮來。果然人生處處有機遇,單看會不會把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