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夢斷

拓跋太後正在佛龕前打坐上晚課,不承想皇帝這個時辰會來。

慕容琤進門參拜,“兒來得晚,耽誤母親安置了。”

她一卷經恰好念完,便從蒲團上起身到外間來,看了眼更漏道:“不礙的,還沒到安置的點兒。你用過晚膳了嗎?”

他應個是,上前攙扶,“才剛在彌生那裏用過了。”

太後點點頭,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抿起了唇。她踱到席墊上趺坐下來,往對面指了指道:“你也坐。這麽晚來想必有事吧!”

“我來請母親寬懷,南苑的戰事已經平息了。”他道,眼睛裏有傲然的光,“南苑內亂早在先帝在位時我就著手督辦,因著前陣子未在職上,百年手裏就有些松懈。如今重新整頓,收歸旗下易如反掌。”

其實就是給百年小鞋穿嘛!太後是精明的人,心裏都知道,但並不戳破,只贊了聲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南苑的局勢是咱們大鄴的一根痛筋,要時時提一提,切莫松懈了。再者是你同皇後,兩個人耍氣鬥狠的事可別再有了。眼下你是皇帝,關系著大鄴的命脈社稷,像上回那樣一走了之,後面引出多少麻煩來。”

慕容琤笑道:“母親教訓得是,我那時欠考慮,讓母親擔心了。”

太後懂得馭人之術,一味地繞開了說,又扯些別的話題,才道:“你登基有半個月了,沒聽見冊立嬪妃,偌大的後宮空著總不成。三月裏選采女,各地都有家人子敬獻,你好好挑一挑……叫皇後幫著一道挑。你也二十六了,膝下至今無子,我看著都心急。我也不要你娶正宮,你和彌生兩個橫豎分也分不開的,就這樣吧!但是龍榻上只她一個說不過去,你是皇帝,子孫越多福澤越深。你們感情好歸好,她若是識大體,便不能擅寵專房。那些宮女子收進宮就是為了開枝散葉,並不影響她什麽。屆時你不好開口,由我來說。她是聰明人,一點就透的。”

慕容琤心裏著急,面上卻飲啖如常,“這是前朝遺留下來的陋習,我正要改呢。以前家人子進了宮,一輩子出不去。我是想宮裏女官們十二歲入選,若未得召幸,年滿二十一就放出去,也別誤了人家的青春。大選年年辦改為三年一辦,若是想擴充後宮,那一年裏也盡挑得出了,母親的意思呢?”

太後看著他,無可奈何地搖頭,“你就同我打擂台吧!子嗣是皇家的命脈,就這麽耗著怎麽成?我說多了你要嫌我啰唆,我不說,你眼眶子裏只有她一個。好歹為大局著想吧,哪怕等有了皇子,你再廢六宮也是一樣的。”

他們之間的事太後不了解,別的尚有可恕,彼此之間突然多出一堆女人來,不說彌生會不會難過,自己也覺得對不起她。

“多子未必是好事。”他籠袖道,“兄弟奪嫡發生的慘劇還不多嗎?我只要有兩個兒子就夠了,還希望晚年能享享清福,別再攪進他們兄弟廝殺裏去。”他不想繼續拿選秀說事,惦記著來時的初衷,旁敲側擊道:“我有樁事同母親商議,今日看朝中奏表,才發現很多宗親領了爵位俸祿,還留在鄴城不肯就藩。這麽下去恐怕不妥,皇親國戚多了,尋釁滋事的也多,仗著地位比人高一等就橫行不法。為免以後處置起來困難,還是這會兒就打發出去的好。先帝留下的諸王也一樣,安頓到各自的封地去,早些自立門戶,對大家都有益處。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太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別人倒猶可,百年和下面兩個才幾歲,叫他們到了封地怎麽辦?”

“可以讓他們的生母隨王就藩。”他雖然語調和軟,語氣裏卻帶著不容商議的決絕。慕容家的男人都是這樣,想好了的事不願意叫別人插手,好壞都要自己拿主意。

這回太後似乎沒這麽好說話了,她心裏對百年還是很愧疚的。他好好做著皇帝,是她自己的一點私心作祟把他趕下了台,現在又要遠遠送出去。按她原來的想法是把他留在身邊看顧著長大,等成了人再去不遲,可是皇帝這樣急,讓她沒有補償的機會。

她垂下眼皮捋捋膝蓋上的錦字薄衾,緩聲道:“既安和於鵠的生母健在,隨王就藩倒也可行,百年怎麽辦?莫非你願意叫彌生陪他一同到江州去嗎?那地方離京畿十萬八千裏,這一去有生之年怕是再也見不到了。你是帝王,心胸何不放寬一些?百年還是個孩子,在位之時都沒能怎麽樣,如今下了台,還怕他弄出風浪來嗎?”

太後的意思很明白,兩個年幼的走便走了,只有百年她舍不得,想留他在京裏。他不太高興,果然婦人之仁,殊不知讓百年遠走是放他生路,偏要留在京畿,對他有什麽好處?

他不會和太後起爭執,姑且擱置,等逮著把柄就不是兩將就這麽簡單的了。一個嘗到過甜頭的人,其實留在帝都或者外放為官都是極不安全的。譬如太後養的那只大白貓,吃過肉喝過血,便再也想不起菜羹的味道了。人也是這樣,即便現在偽裝,將來也保不住會野心發作。所以要掐斷這個苗頭,可以預見的麻煩別留到明天,因為明天你也不知道事態會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