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夢斷(第4/6頁)

慕容琤就背著手站在邊上,究竟多麽冷冽的一副心肝,才能在這種時候做到不動聲色?彌生癱倒下來,張著嘴想喊,喊不出聲。肺裏的空氣都擠盡了,她忘了吸氣,憋得臉色鐵青。

輕宵跪在地上給她順氣,“殿下……殿下你快喘口氣,快喘口氣呀!”

慕容琤猛然看見大殿那頭的她,一下子落了短處,心裏驚惶起來。他悸栗著過去要攙她,她像只獸,血紅著眼咆哮起來:“你為什麽要殺他!你為什麽要殺他!”她喊得聲嘶力竭,憤怒的余音在殿頂上盤桓,“你蛇蠍心腸,將來必不得好死!”

她真的恨透了,也絕望透了。百年禪位給他為求自保,到最後還是交待了性命。他親口答應過她不傷害百年的,可是不過短短二十日,那孩子就死在他手裏了。滿殿的血啊,星星點點灑滿了涼風堂的每個角落。她不知道之前百年受了多少苦,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血可流?繞室捶打,慕容琤好黑的心腸!

彌生幾乎是膝行著爬到百年身旁的。他倒在那裏,身上緋衣吃透了血,紅得驚人的艷麗。她趴在邊上叫他:“百年,你醒醒……”

他再也不能答應她了,小小的蒼白的臉。一邊的發髻散開了,散亂地鋪陳在地上。彌生痛到心口痙攣,“蒼天呀!”她把他抱在懷裏,“是我的錯,家家沒有保護好你,有負你,有負你阿耶所托……也有負你親娘……”

不管怎麽號哭,死的已經死了。百年左腳從禦座上跨下來,右腳就邁進了閻王殿。現在走遠了,再也聽不見了。彌生的心仿佛經歷了淬火的過程,從炙烤到冷卻,什麽都輕了淡了。百年這麽可憐,生在帝王家不是他的錯。即便以前有違逆他的地方,現在他都改了。他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已經放下了權力,等待春暖花開時放風箏,沒有機會再長大的孩子。

她哭成這樣,叫他心痛之余又覺可恨。他命左右叉開她,指著百年的屍首下令:“給朕拖下去,扔進池子裏喂魚。”

彌生驚惶去奪,無奈左右架著她,她使盡了力氣也掙不開,只有聲淚俱下地哀懇:“留他個全屍下葬吧,求求你了……”

“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依。你只管鬧,再鬧我叫人把他剁成肉醬,不信你試試!”他氣昏了頭,憤然對那兩個擡屍的大喝:“扔!”

轟然一聲響,破了冰,湖水濺起來老高。一池碧波蕩漾,轉瞬便被百年的血染紅了。彌生看著他沉下去,杳杳地沉下去,面目模糊,不復得見。她渾身的力道都抽空了,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仿佛靈魂也隨之渙散了。這次真的該放開手了,她瞪著一雙大眼睛驚恐地望著他,“慕容琤,你傷我千回百回,我都可以原諒你。但是這次你殺百年,砍斷了我對你僅剩的愛。謝謝你的絕情,叫我看清了以後的路該怎麽走。你如此心狠手辣,注定要做一世的孤家寡人。”

她推開鉗制她的人蹣跚著下台階,眉壽和元香迎上來接應她,她耷拉著兩手歪在元香肩頭,闊大的襕袖掃過地面。她走向梅林深處,漸漸不見了。

他晃了晃,孔懷見勢上前來攙扶,切切道:“陛下保重聖躬,皇後殿下是一時生氣,稍過些時候就會回心轉意的。”

他墮進了一個黑洞裏,忽然變得無法直視自己。她還會回心轉意嗎?可能再也不能夠了。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臉來問孔懷:“朕這次真的做錯了嗎?”

孔懷鏗鏘地答:“陛下做得對!陛下是聖主明君,為君者審時度勢,殺伐決斷。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大鄴的安定,是防患於未然。”

可是他覺得自己做錯了,至少對於她來說是做錯了。他看著那平靜的湖水木然站了一陣,半晌才長嘆一聲,“著人打撈上來,按王制發送到峻成陵吧。”

沛夫人和佛生來的時候,彌生正坐在胡床上倒弄錫箔。腳邊的簍子裏蓄了滿滿一簍冥錢,看樣子已經剪了好久了。

“可用過飯?”沛夫人問邊上的眉壽,“總不是呆坐了半天吧,累壞了怎麽好!”

佛生上前撫她的肩,溫聲道:“事情都出了,還是看開些吧。你要知道萬事皆有因果,你問過他為什麽嗎?”

彌生擡起眼來,“為什麽?他能說出什麽原因來?他謀朝篡位心裏發虛了,怕他的江山坐不穩,就對百年痛下殺手,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嗎?他搶了百年的皇位還要他的命。”她緩緩搖頭,“現在我也不想問情由了,橫豎已經是鐵打的事實。百年死了,我對他的心也死了。他這樣六親不認的人,將來指不定怎麽排除異己。咱們謝家在朝為官的太多,各自珍重吧。”

沛夫人知道她心裏難過,卻不願意見她如此消沉,因道:“百年這孩子委實是可憐,可他的心機卻要在你之上。你就是個傻子,被耍得團團轉,還實心實意地為著別人著想。不是我替聖人說話,你自己琢磨,聖人頒詔命下令諸王離京,他為什麽偏要留下?還不是瞧著離王庭近,心裏割舍不下!你和聖人終究是夫妻,夫妻本應當一心,他又這麽赤誠待你,你何苦為了外人和他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