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摧折

那頭謝家姊妹聚在一起說私房話,蓮生和道生都許了人家,一個配給弘農楊氏,一個配了譙郡桓氏。嬸娘們說起來似乎有不足,終究沒和慕容氏結親,都是勉強下嫁。彌生倚著佛生苦笑,“嫁進帝王家有什麽好的,看看咱們,黃連似的。”

佛生低低寬慰她:“別看腳下的方寸之地,眼光放遠些。廟堂風雲瞬息萬變,誰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你的路還長著呢。”

正說著,謝允從門外進來,頭上肩上還有細碎的雪珠。曇生往窗戶上看看,“下雪了啊!”

“哎,下得不大,但是很密。”他臉上笑得暖融融的,對彌生道:“人都來得差不多了,家家在小花廳裏設了飯局,請殿下移駕,叫眾位姊妹作陪。用過了飯,下半晌有戲班唱變文,演雜耍。還有西域的番人跳胡騰,看殿下喜歡什麽再另吩咐。”

“我是不要緊的,點什麽看什麽,請阿姊們拿主意吧。”彌生性格遲遲的,習慣隨波逐流。似乎和年初在家過年時沒什麽不同,但是左右宮婢上來伺候她披鶴氅,一溜銷金提爐在前面開道,赫赫揚揚間又覺得到底和以往天差地別了。

謝允在前面引道,眾人簇擁著彌生往花廳去。她貼在佛生耳畔道:“我昨日聽說六兄遭彈劾,今早著急出宮,也沒來得及問聖人,眼下怎麽樣?”

佛生搖頭,“還沒說法。其實並不是大事,官場上誰沒個門客私交?掩著鼻子蒙著眼,說起來是慣例,可叫人拿著把柄擺到明面上,難免要吃虧。你能和九王說上話,私底下求個情,請他幫襯吧。”

“別指著他,謝家遇著的一連串事都是王家挑起來的。這些日子來他坐山觀虎鬥,無非是要給聖人出難題。想來別人靠不上,到底還是要靠自己。倘或定要鬥,我奈何不了慕容琤,就先挖了王宓那顆毒瘤。沒了根,看他王氏從哪裏發芽。”

夫子拋不開名利,她漸漸冷了心。先帝言猶在耳,他大概等不及了,不久之後定會取百年而代之。她沒有能力阻止,到時又拿什麽態度來面對他呢?

她長長嘆息,仰起臉,又是冬雪紛飛時,漫天潑潑灑灑的雪末子橫掃進遊廊,瞬間眯了眼。小花廳在園子東南,斜插過去不算遠。進門時食案都鋪排好了,火爐燒得旺旺的,屋子裏很暖和。有了品級的命婦都來了,彌生自己能覺察,她們之中少不得有議論她是非的。嘴長在別人身上,她想管也管不著,聽之任之罷了。

不過王宓這模樣真的叫她吃不下飯,她是成心硌硬她,拉著同案的簡平王妃竊竊私語不算,時不時地乜她一眼,就是個傻子也能猜出她話裏的內容。彌生越發惱火,她背地裏有怨言,她能理解她心頭苦悶需要排解。可是她這樣明目張膽,也太不把她放在眼裏了。她深吸一口氣,索性點了她們的名頭,笑道:“兩位聊得這麽高興,何不說出來大家同樂?”

一個傻子總能找到另一個談得攏的呆子,簡平王妃訕笑,“太後別多心,咱們是說太後雜裾的料子,是蜀錦的吧?哎,這繡功真好,好得很哪!”

彌生有點哭笑不得,她穿的料子是素錦加寬鑲緄,並沒有繡活在上面。她們聊繡功,聊得上嗎?她卻配合地點點頭,“我這是雲繡,不見針腳的,是上品。”

邊上道生看了一眼,“果然了得,不單沒針腳,連繡線都看不出。宮裏的繡工都是神仙,不知道織造署哪裏找來的?”

簡平王妃一聽不對勁,笑容凝固在臉上,一下子僵住了頰。她忙低頭吃她的武昌魚,再不敢言聲了。

彌生捺得住性子,仍舊說說笑笑沒太上心的樣兒。和人聊鱧魚脯的做法,又說起北軍一個中尉,軍務之余釣魚做成魚幹捎給家鄉的妻子,話裏滿是艷羨的味道。

“咱們這些人,一輩子都不能有這樣的際遇了。”敬懷王妃不無遺憾地搖頭,“我家大王每日朝中回來就是四仰八叉地躺著,除非是想起來又要造什麽兵器,否則絕不下床來。哪裏像人家,一個小小的中尉,比這些龍子龍孫會過日子,懂得討家下主婦的歡心。”

王妃命婦們都很有共鳴,紛紛附和著,開始數落郎君們的不是。女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滿腹牢騷,不過也就一說,沒有誰認真計較。一頓飯在吃喝調侃中過去了,飯罷有仆婢呈點戲的牌名來,無非是《寶積經變》《法華變》《彌勒變》這些佛教故事。彌生沒什麽挑揀,把帖子遞給了幾個妯娌。自己百無聊賴,便拉著道生到外面去看雪景。

花廳後窗外是開鑿出來的湖,和卬否後面一樣,用來養荷花。夏日裏蓮葉接天很好看,到了冬季滿湖唯剩枯藤敗葉在水面上勉強支撐著。雪片子大了,絮絮飄墜下來,落進蕭索之中,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