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系絆

第二日起床後,他與她穿衣,與她畫眉。可是她終究要回宮,臨行依依惜別,兩個人都滿心惆悵。

就彌生這趟出宮的目的來說,不知道算不算無功而返。百年希望她能帶回虎符,可是她卻把夫子邀回了朝堂。也許他會不高興,橫豎不管怎麽樣,她總是為他好。其實這泱泱大鄴,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只有她這個嫡母。如果因為沒有遂他的心意對她有微詞,那她除了心寒,當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太後的行蹤沒有人敢質疑,不過太皇太後知道她連夜出宮,曾經派人來問過。彌生隱隱有些擔憂,這位婆母世事洞明,拿佛生做幌子,一眼就能被她看穿。或許因為舐犢吧,事實牽扯到了夫子,她也不好深究,所以彌生回宮後倒也相安無事。

百年來看她,遙遙就對她磕頭謝罪。她吃了一驚,忙去攙他,“陛下是萬金之體,怎麽好隨意下跪呢!”

百年埋在她懷裏哭,“家家一夜未歸,我知道是為我奔走去了。兒不孝,要家家做這樣的犧牲。家家是給阿叔侍寢去了,是嗎?”

彌生大窘,“你聽誰說的?”

百年支吾了下,沒有作答,只道:“我昨夜在長信殿裏等了家家一夜,家家不在,我心都空了,就怕家家不要我了。”

彌生寬慰他,在他背上輕輕拍兩下,“不會的,你阿耶走的時候把你托付給我,我絕不會棄你於不顧。”想了想又問他:“侍寢的話,是不是太傅同你說的?”

百年怔怔看著她,半晌低下頭來,“我答應家家的事沒有辦到,把那天看見的都告訴了太傅,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可是家家要相信我,我是怕阿叔會奪我的天下,前兩日又氣沖了腦子,才會做出這種傻事來的。”

彌生真的有些生氣,再打量他,通天冠,黑底紅鑲邊袞服。帝王的打扮,個頭卻才及她齊胸高。到底只是孩子,只有八歲,沒有依靠的時候容易輕信別人,最可恨的人其實是爾朱文揚。

她賜他座,緩緩道:“太傅的話,陛下不可盡信。我昨日是去找了你九叔商議虎符的事,但是鑒於你年幼,虎符又是關系乾坤的重器,暫時還不能交給你。至於出兵南苑,你阿叔要回朝視情況而定……”彌生留神看他,“陛下,九王雖然執掌太學,早年也是行伍出身,這種排兵布陣的事還是得倚仗他。憑空想象不成事,沒的貽誤了社稷,辜負你父親對你的重托。”

百年低下頭道個是,小小的身子,坐在玫瑰椅上腳還夠不著地。他猶豫著看了她一眼,“家家,兒有句話一直想和你說。”

彌生頷首,“你說。”

“家家聽了不要生氣。”他盤弄著手指囁嚅,“其實我覺得我這皇帝做得沒什麽大意思,還不如禪位給阿叔。我年紀小,朝中多的是權臣。不說別家,單說瑯琊王氏,處處掣肘,叫我寸步難行。也幸虧有外祖父和嫡舅們,他們瞧著家家的面子幫襯著我。否則我在禦座上坐著,君不如臣,真就像個傻子了。”

彌生皺起眉頭思量,瑯琊王氏和夫子通婚,自然盼著夫子上位。他王氏幾十年沒動靜,也指望這輩裏頭出位元後。人有私心總難免,她嘆了口氣,“你別急,萬事開頭難,先穩住了,將來要處置也不是難事。至於禪位這樣的話,同我說說也就罷了,好歹別和別人提起。你還有六位庶出的阿叔,莫要因為你一時的苦悶挑起什麽爭端來。再試一試吧!若是哪天實在力不從心,我再陪你去面見太皇太後,請她做主。”

“我不坐這位置,唯恐對不起先帝。若坐下去,委實吃力得很。”百年說著,紅了眼眶子,“我現在很怕進聽政殿,要是能像以前一樣多好。”

彌生覺得他是另一個自己,童年夭折了,所以分外憐惜他,好言道:“少年天子,有哪個是一帆風順的呢?好在你阿耶在位時已經解了你那些從父的兵權,否則他們現在聯合起來鬧,那才是要人命的。你在朝上要廣征良諫,王氏的奏表僅作為參考,在理的采納,不在理的擱在一旁。倘或他們失了分寸,你再來回我,我定會給你想法子。”

百年聽了長揖下去,“多謝家家,兒心裏有了底,後面的路也好走些。”

彌生暗裏計較,王氏一門文官,筆頭子上打官司厲害。雖不容小覷,真刀真槍地交鋒,謝氏未必敵不過他們。只是他們擁戴夫子,似乎和她沒有沖突。未到最緊要的關頭,也用不著你死我活。

正思量著,長信殿內侍總管從方來通傳,說太尉夫人沛氏求見。彌生一聽母親來了,忙讓請。沛夫人從宮門上進來,見了百年磕頭跪拜,道:“願聖人長樂無極。”

百年上去相扶,笑道:“外祖母切莫多禮。”復對彌生長揖,“家家和外祖母說話,兒回銅雀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