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聲盡(第3/8頁)

“那還得你操持,我不懂那些個。”他對她咧了咧嘴,“你是內當家,以後這些瑣事都要麻煩你了。”

沛夫人聽著挺不受用,女人持家倒是應當的,可是男人太不管事,今後的日子且有罪受。因敷衍著一笑,“彌生年紀小,家裏拿了主意,外面還要殿下把持著。萬事由得她,殿下放心嗎?”

慕容珩雖不聲不響的,也咂出了裏頭的味道。他賠起笑臉對沛夫人作揖,“大人說得是,我也不能叫她一人受累,她要是張羅不過來,我親自過問也是一樣的。”

這裏你來我往,花廳那邊仆婢來請入席。人多,嫌分食麻煩,便男女隔開了坐。一邊三張長食案首尾相連起來,大家團團落座。彌生的位置對著男賓的一桌,擡起眼正看見對面的情形。夫子同謝集他們坐在一起,實在是掩藏得太好,臉上言笑晏晏,竟然沒有半點蛛絲馬跡遺留下來。她倒有一瞬恍惚,仿佛之前種種不過是南柯一夢,她和夫子原就什麽事都沒有。

心裏坦然了,同家裏人一道吃飯更加舒坦。席上酒肉多,一肥膩就拿荔枝酒當茶喝。她母親笑著來搶杯盞,“新婦回門吃醉了要叫人笑死的,還不自省些!”

嬸娘賀氏道:“叫她喝吧,鮮檳榔上了市,醉了有檳榔解酒,怕什麽!”

“女孩家嚼檳榔成什麽體統,還是少喝些的好。”沛夫人著人重拿蕉葉杯來給她續上水,一頭又笑談起來,“丹陽尹劉穆之你們可聽說過?據說少時家裏窮,常愛到妻兄家裏乞食。時候長了人家不待見,家裏主婦不叫他去,他死活也不聽。一回宴上吃得多了,問妻兄要檳榔,江家兄弟戲弄他,說檳榔是消食的,郎君常饑,要那個幹什麽。不久劉穆之高升了,打算提拔妻兄。劉大婦知道了哭著稽首感恩,他嘴上大度,最後酒畢叫廚奴把一斛檳榔杵碎了,全灌進了他妻兄嘴裏,險些把人坑害死。”

大家聽了不過哄笑,說劉穆之是太學裏出去的儒生,怎麽也學得睚眥必報。

彌生間或朝那桌看,男人們喝酒正喝得熱鬧。二王夾在謝集和慕容琤中間,被他們一搭一档地勸酒,竟灌得上了臉。她有點不高興了,對她母親道:“我二兄是個傻子,竟分不清親疏。阿娘快叫人過去傳個話,把他灌醉了好看相嗎?好歹是我夫主,還拿他當外頭人,看他出醜不成!”

沛夫人一看了得,忙打發人給謝集傳話。那頭三個人都看過來,彌生也沒什麽可避忌的,對慕容珩搖了搖頭。他領會了,立刻放下了酒盞。

阻止得早,卻也已經有了七分醉意。天將黑的時候拜別爺娘,彌生先登車,他後面踩著小子的背上來。一個踉蹌,連滾帶爬地跌進她懷裏。閥閱下滿是送別的人,他這樣弄得她很難為情。心裏有火氣,只是勉強忍住了。看見慕容琤也在場,她越發顯出好脾氣來,整整他的衣領叫他坐穩,自己杳杳打躬,拜別了家下一眾親眷們,高輦掉個頭便往城裏去了。

晚風吹進車廂裏,他才漸漸醒過神來,扶著額懊惱道:“一高興喝多了,頭昏腦漲的。”

彌生嗯了聲,“下回少喝些,喝多了對身子也不好。”

叫她這麽一說他打了個激靈,惶惶道:“我知道,明日就傳宮裏的醫官來請脈……換個人瞧,興許會有點起色。”

彌生愣住了,才發現他是太過敏感,把那兩樁事扯到一塊兒去了。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兒她也不落忍,便寬慰著:“我說的不是那個,你想到哪裏去了!我不過擔心你的身體,和那個不相幹的。”邊說邊紅了臉,“你這樣看輕我,我是那樣的人嗎?”

“不是、不是!”他慌忙擺手,知道自己會錯了意,臉上訕訕的,“我是過意不去……”

“什麽過意不去?”她作勢拉下了臉,“下回不許說,說了我要生氣的。”

他一怔,唯唯諾諾道是。彌生沒見過他在官衙時是什麽樣,可是一個二十九歲的男人,這樣的反應確實叫她有點懊喪。她垂著嘴角看他,然後轉過臉把視線拋到車外去。

鄴城的晚上自有白天沒有的熱烈豐滿,銅駝街上設夜市,形形色色的雜貨攤鋪滿了道路兩旁。不遠處高樓林立,一溜綃紗燈籠映紅了夜幕。輦車搖搖晃晃前行,彌生靠著圍子,有點提不起精神來。想起頭一回上樂陵王府去,大雪紛飛的天氣,兩個人打一把傘。百尺樓離建陽裏那麽遠,他們硬是一步步地走回去。那時候身上冷,心裏是暖的。到現在不過四個月,物是人非了,心也憔悴了,格外傷感難以自抑。

慕容珩心裏七上八下,她不說話,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他呆呆地看著她的後背,自卑而無奈。

下車的時候她仍舊沉默著,府裏的仆婦迎她進去,他便悵惘地跟在她身後,到了門上停下來裹足不前,目送她進了園子。他背靠著門框,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也許在書房裏過一夜吧,否則還能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