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婚

新郎官戴黑纓冠,身著青袍橙裳,雖不英挺,卻也儒雅瀟灑。

小登科嘛,人生一大美事。只是新郎官笑得不張揚,看著略有隱憂似的。慕容琤對插袖子站著,漠然打量他一番。廣寧王眼下有青影,還未入洞房,就已經倦態畢露了。

他懶散一笑,固精湯哪裏敵得過敗火丸?二王昨兒夜裏找了家妓試藥效,自以為能重振雄風,結果兵敗如山倒。這會兒想是一點都快活不起來了吧!娶得如花美眷又怎麽樣,還不是放著幹瞪眼。春宵非但消受不了,反倒成了摸底見真章的關口。他但凡有點羞恥心,便不會動彌生分毫。說來有些諷刺,他們兄弟唯一的共同點竟然是對彌生的感情。二王的為人他知道,優柔寡斷又愛面子。自己這麽大的短處,既然愛彌生,更會刻意回避以免狼狽。

但不管怎麽樣,場面總得撐起來。新郎官進門給謝家二老磕頭認親,和眾多大小舅爺施禮作揖。他將來是要繼承大寶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沒有人刻意刁難他。放了雁,過了些雜禮就放他往後園去了。

慕容琤陪同他進垂花門,對他笑道:“恭喜二兄了,迎了新婦,早早開枝散葉。母親盼嫡孫盼得什麽似的,上半晌還傳話過來,叫明日別忙進宮呢。”

拓跋皇後下這道旨,無非是讓他放松心境。新婚夫婦多操勞,前一晚洞房花燭,第二天一早進宮,連個懶覺都睡不成。

慕容珩聽了勉強笑笑,“這回娶的是謝家女,母親自然高看兩眼。”

慕容琤曉得他心虛,暗裏有些得意,索性再加一味藥,給他敲敲警鐘也很好。便道:“彌生入我門下幾年,從垂髫到束冠,我一日日看著過來的。如今出閣了,請二兄日後多愛護她。她脾氣執拗,半點虧待不得。若是受了委屈,且有股子不管不顧的勁頭……即便這樣,還是世間難得一遇的好姑娘。二兄有緣迎娶她,當惜福才是。”

慕容珩不疑他有私心,全當他是尊長對晚輩的愛護,應道:“你放心,我拿十二萬分的真心待她。她雖是我的妻,到底年紀小,還是個孩子。我自然處處看顧她,不給她氣受。”

說著進了卬否,滿院子的女孩兒一看笑鬧開了,直喊著新郎官來迎新婦了,把彌生從屋子裏攙了出來。

她一身大嚴繡衣,帶綬佩,金玉叮當,描眉畫目過後簡直成了另外一個人。大紅燈籠頭頂懸著,她周身籠罩在一片朦朧裏,不鮮明,但艷麗無雙。

慕容琤掙紮起來,她就要嫁作他人婦了,叫他眼睜睜看著,等於是要了他的命。可是不舍得離開,多看一眼是一眼。像訣別,今日過了,再往後不知是個什麽局面。他難掩惆悵,長長嘆了口氣。復又自嘲地笑,他連最愛的女人都可以送出去,這世上還有什麽能難倒他?既然沒了後顧之憂,就更能夠一心一意向著帝位進發。拿下鄴宮,然後奪回她。

仰頭看,她站在高高的台基上,二王伸手去接她,她搭著他的胳膊走下來。臉上沒有笑意,卻溫婉馴服。蓮花冠下的遮面得由郎子放下來,她側過身,在珩面前低下頭。

分外刺眼,他下意識握拳。不管他們般不般配,如今並肩站在一起,也是無可挑剔的一對璧人。他看得氣血翻湧,背後恰巧有棵大樹可以支撐,他惘惘靠在上面,失了魂靈。藏藍色的面紗擋住她半張臉,遠了瞧不真切,單看見豐潤悍然的紅唇。他們攜手過來,漸漸近了。檐角的燈光斜射過薄紗,她的五官在紗後若隱若現。他以為她總會有一絲留戀,至少目光會在他身上停駐吧。可是沒有。她與他擦身而過,似乎全然沉澱下來了,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周圍人聲鼎沸,一大幫子仆婦女眷簇擁著新人出了園子,卬否霎時就空了。他獨自一人立在這院落裏,孤燈殘燭,形影相吊。

卬否……留不住,她到底還是走了。他胸口堵得厲害,腿上失了力氣,腿彎子一軟幾乎栽倒下來。後面趕來的龐囂一把托住他,低聲道:“夫子好歹撐住,人多眼雜,不小心露了白倒不好。魏斯他們早在廣寧王府打了埋伏,有個風吹草動,自會見機行事。”

他點點頭,重新振作了精神立起來。臉色不好,慘白如紙。龐囂見狀無奈,“學生還是扶您回靜觀齋歇著吧。”

他擺了擺手,只是站著不動。半晌叫了聲龐囂,“我是不是做錯了?”

龐囂窒了窒,“夫子不是尋常人,夫子要做大事,豈是纏綿兒女情長的凡夫俗子能比的!”

他嘲諷地笑,也許是這樣吧!他要是沒氣性,誰能瞧得起他?地位尷尬的幼子,守著個博士祭酒的銜兒幹到老死。哪天陽壽到頭了,被人尋個由頭就解決了。如果這樣過一生,就算娶了她又怎麽樣?提心吊膽地挨日子,說不準哪天被活活拆散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