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婚(第2/6頁)

“可是路走得太艱難。”他說,“人總是抱著僥幸,不到黃河心不死,如今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你和令儀沒有我這麽多的阻礙,好好待她,她對你一片真情。”

龐囂擡起眼來,看見隱隱的一點微芒滑過他的眼底。他迅速轉過身往前院去,走得很急,大約還想看著彌生上婚輦。然而趕到門上時迎親的隊伍已經開拔了,先行的儀仗出了坊口,一路吹吹打打蜿蜒而去。

最後一眼也足了,彌生放下窗簾靠在圍子上,終究忍不住淚,哽咽痛哭。

為什麽會到這步田地呢?她當真是萬念俱灰了。偷偷期盼的奇跡沒有發生,一切按部就班,無波無瀾。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她哭得五臟六腑都要碎了,他傷她那麽深,為了天下寧願負她。他這個自私的人,眼裏只有皇位,從來沒有她。她曾經設想過,如果求他帶她走,他能不能放下手裏掌握的權勢攜她歸隱田園?琢磨了一千遍,害怕遭受更大的打擊,沒有膽子嘗試。現在也不必問了,都結束了。

以後他便是死在她面前,也抵消不過她滔滔的恨。恨到盡處平靜下來,要想叫他痛,莫過於替二王守住基業。她狠狠咬牙,從今往後再不會為他牽腸掛肚了。她透過車門上的綃紗往前看,馬上那個才是她要輔佐的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虧了身子她不知道,橫豎做好了準備,洞房倘或叫他驗出來,也是她的命。萬一僥幸逃過一劫,她便加倍地對他好,加倍地彌補他。

輦車搖搖擺擺到了廣寧王府前,府裏賓客雲集。輦還沒停穩就聽見鼎沸的催妝聲,百余人挾車大呼:“新婦子,催出來。”彌生在轎中靜待下馬威,無非是放箭踢轎門,表示男不懼內。個個女子都是這麽過的,她也坦然得很。

可是出乎意料,她等來的下馬威並不是地動山搖的。輦頂上嗒嗒兩聲,是扇骨輕叩紫檀發出的聲響。然後車門打開了,紅簾後是廣寧王安和的臉。彌生奇異地感到踏實,他來攙她,她把手指放在他掌心,溫暖可靠。

女長禦端了橘子來替換下她的如意,她拿團扇遮臉,踩著瓦片下輦。跨過了火盆,沿著首尾循環交替的氈席進了王府內。

新郎新婦拜天地不在室內,院子西南角早就辟出了吉地,搭起青廬和百子帳,所有的儀式都要在裏面進行。王成婚一般宮中爺娘不到場,新人只需對空座叩拜。彌生一入青廬便坐帳,只不過扇子還不能撤,得等人都散盡了,和夫主獨處時才能拿掉,這叫卻扇。

廣寧王把人都打發出去,並肩與她同坐下。偏過頭看,輕扇掩紅妝,自有難以言說的美態。他去接她的扇柄,親自替她拆了頭上博鬢,溫聲問她:“折騰了一天,累嗎?”

她說:“還好。”

他笑了笑,起身去倒合巹酒。彌生掖著袖子跟過來,兩個人舉著銀杯對飲。他在花燭下細細地看她,越看越喜歡。把她的空盞擱到一邊,復來攜她的手,說:“我無德無能,今日娶了你,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彌生感到難過,也許他沒有夫子的雄才大略,至少他真誠。他那麽坦蕩,那些汙濁在他面前都太不堪。所以即便不能愛,也可以做最親的人。

她反手攥緊他的袖子,“殿下是妾的天,今後妾便倚靠殿下了。”

他傾身把她攬進懷裏,“我省得,以後自當自強,不叫你失望。”又絮語了一陣才想起外面的賓客,忙道:“你若是累了就歇下,不用拘著。我還有應酬……也不知要鬧到什麽時候,你先睡吧!”說著一撩帳門閃身出去了。

站在青廬外,人木愣愣地沒有方向,心裏灼灼忐忑起來。娶是娶了,後面怎麽面對她?恨自己不爭氣,這副身子骨這麽不頂用,儼然就是個借錢不還的混賬。他簡直欲哭無淚,幾十服藥下去一點成效都未見,這下子可怎麽好!她會看不起他吧,就像王阿難一樣。也許十天半個月還能體諒他,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呢?

這會兒也容不得他細想,垮著肩一步步往園子裏挪。那頭彌生也不比他好,像等著臨刑似的,坐在喜床上惴惴不安。叫她睡,她哪裏睡得著!滿腹的辛酸和誰去說?

他這一去很久,三更梆子敲了才回來,鉆進青廬時看見她還坐著,訝然停在門口卻步不前,“你還沒睡……”

她局促地嗯了聲,手指在喜服的繡面上撥拉,立起來想迎他,又不知該怎麽做,手足無措。

慕容珩進退不得,好容易延挨到這時候,以前王阿難都是不管不顧的,如今碰上個她,這樣細膩溫順,足以叫他受寵若驚。他忘了怯懦,滿心感恩地迎上去。她等得久了,妙目微紅。臉上妝都卸了,還是那清麗可人的樣兒。他馨馨然笑,牽她到榻前,扶她坐下,“我原說我晚,叫你別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