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聲盡

沛夫人意外地站起來,“殿下怎麽來了?”

他不答,只是往裏間看了眼。沛夫人皺起了眉頭,他在這裏出現,肯定又是為了來見彌生。這可萬萬不行,二王就在前院裏,倘或尋到後面來撞見了,叫彌生接下去日子怎麽過?錯犯了一回就罷了,斷不能再犯第二回。

“殿下請回吧!人多眼雜,今時不同往日了,當避嫌才是。”沛夫人道,“咱們在這裏叨擾,連彌生回門都在師尊府上,真是失禮透了。若宮裏的旨意早些發,咱們來得及修繕老宅,也不會給殿下添這麽多麻煩……”

沛夫人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慕容琤聽得不耐煩,拱手道:“大人不必客氣,撇開我和她的事不論,外人眼裏也是師尊同父。出閣和回門都在我府上,道理上說得過去。只是大人,琤心裏念她念得緊。我和她究竟怎麽樣,前後都沒有瞞著大人。請大人允我進去同她說兩句話,我擔心昨晚上……”

沛夫人別過臉,“她既然嫁了人,你就該做好準備。她夫主是活人,有點什麽都是應當的。至於你要見,我看還是不必了。叔嫂獨處不合禮數,傳出去彌生做不得人。殿下心裏有她就要體念她,女人和男人不同,名節要緊。殿下隔幾日就要迎娶瑯琊王氏,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的好。”

他心口滾水煎熬似的,她就在裏面,謝大婦橫梗著不讓見面,咫尺天涯,簡直生不如死。沛夫人是彌生的母親,他口口聲聲叫她大人,便是拿她當嶽母的。若是話說得重了對不住彌生,可她這樣阻撓著也不是辦法。他到底耐不住,心裏著急,面色一時冷下來,只道:“大人是知道的,但凡我要做的事,沒有一樣做不成。大人別逼我,免得鬧出來,大家臉上難看。”

他這是恐嚇?橫豎他賢名在外,不怕人作踐。難不成還打算反咬一口?沛夫人鐵青著臉看他,“殿下是君子,君子便做這樣不顧廉恥的事嗎?我謝氏雖不濟,也不會坐看著女兒任人魚肉。”

彌生的脾氣其實和她母親很像,同樣的吃軟不吃硬。既然沒辦法像口頭上說的那麽強硬,只有迂回漸近。他忍氣吞聲地揖手,“大人誤會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大人也曾年輕過,定然能夠體諒我現在的心情。看見她和二王那麽親近,我的心都要抻開了。我沒有別的圖謀,只想見她一面。外頭人多,我沒法子接近她,如今是看大人在,才鬥膽來求大人。大人是吃齋念佛的善人,好歹救救我吧!”

他越說越下氣兒,到最後幾乎要跪下來,唬得沛夫人忙一把擔住了。暗裏也替他難受,情這東西太熬人。年頭上他來陽夏,何等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再看看眼下,確實是六神無主可憐得緊。她喟然長嘆,“放你進去也不是不能夠,有一條你得答應我,只管說話,不許動她分毫。我就在外面聽著,你要是有半點不尊重,別怪我顧不得臉面,毀了你的基業。”

這話在他聽來是既難堪又無奈,像這麽被個外姓人警告,真是自打出娘胎以來頭一次。可是別無選擇,要見她,就得打這兒過。他忍辱道是,方穿過穿堂往後身屋裏去。

彌生還在對著那方雞血石印章愣神。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割舍不下,明明連人都放棄了,還留著東西做什麽?大約只是對往日的一點眷戀吧,畢竟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足夠留待下半輩子咀嚼回味了。

她撫了撫章面,無咎兩個字筆力雄渾,比那三體石經還要用心思。想起刻章的時候就覺得可笑,她的刀法上不得台面,又很具有大無畏的精神,冒死刻了個叱奴,還刻得很糟糕。刀頭打滑挖掉了一捺,字都不成字,虧他還帶在身上。

她低下頭,慢慢把印章卷進帕子裏。不無遺憾地想,如果沒有那些算計,他們一路順風順水地走下去,該多叫人欣慰啊!可惜了,再無可能了。

她又去開屜子找她的金奔馬,那是她及笄的時候他送的賀禮。原先是一對,後來單拆了一個給她。她拎起那細細的纓繩細細打量,看著看著洇洇落下淚來。只恨自己記性好,不該記住的記得那麽清楚。站在那裏思量了一會兒,重又抖出印章放回原處。這些東西不該帶走,帶走了又要空自牽掛,於自己不利。

那麽就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她撐住桌沿緩了陣子,轉過身準備離開,卻看見他掖著廣袖立在門前。

她吃了一驚,沒想到阿娘居然會放他進來。他又要做什麽?她戒備地看著他,“夫子有事?”

“你一定要這樣嗎?”他把視線調到案上,“我送的東西,一樣也不帶走?”

她嗯了聲,“你的東西都留下,我就不虧欠你什麽了。”

他走進來,走到她面前,“你從來不虧欠我,是我虧欠了你。”說著,試圖去碰觸她,“昨夜都順遂嗎?他有沒有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