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定

和離這種話不過是口頭說說罷了,王家的女兒,怎麽可能在大婚第二天灰溜溜回娘家去呢!這是個啞巴虧,吃了說不出來。王宓好面子,只會想盡辦法遮掩。他陪她在眾人面前演戲,裝體貼裝恩愛,這點完全不成問題。不管她懷不懷疑,總之這上頭算是蒙混過去了。見到彌生也可以很坦然地告訴她,他以後都要為她守身如玉了。

再見她,其實也沒過多久。

聖人於病榻纏綿了半年,終於在一個雨夜崩逝了。天下縞素,鄴宮的靈幡直插到雲端裏去。她和小姑妯娌們跪在靈堂的一隅,頭上披著麻布,身上穿著生絹孝服,哭聲震天裏也只是擦淚附和,因為從來沒有見過聖人,並沒有太多的情感可以宣泄。

國不可一日無君,二王是嫡長,繼位是順理成章的。皇後頒了詔令,著二王珩踐祚,接管大鄴江山。先為大行皇帝治喪,發送先帝入峻成陵,再行料理登基事宜。

慕容珩暗裏憧憬過千百遍,一旦真的落到頭上,反而仿徨得沒了方向。他趴在地上受命,半天沒有直起身來。自知修為不足,腦子裏風車似的轉。當初的股肱舊臣有半數是擁戴大王瞧不起他的,算來算去,如今可依賴的只有同母的這位兄弟了。九王恭勤縝密,有分寸知進退,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也好向他討教。於是新帝下了第一道敕令,遷樂陵王為右丞相,賜九錫殊禮,戶邑二十萬,領京畿大都督,宮中任意行走,撥涼風堂監理國事。

慕容琤泥首領命,彌生的臉色卻不大好看。二王初登大位一時糊塗了,叫他宮裏出入自由,以後免不了麻煩。三輪哭祭後已經到了子時,皇後和三夫人都退到偏殿歇息,公主王妃們總算可以直起腰緩一緩了。宮內外燈火煌煌,天又熱,王妃們索性都散到禦道前的日晷周圍去。叫宮婢送茶點來,聽政殿不能擺桌案墊子,就在金亭子的座基上辟個地方鋪排上。王妃們端著茶盞站著進食,這輩子也是頭一回這麽將就,彼此看看,也怪好玩的。

如今位分不同了,大家說話都保留了三分。彌生的封後敕令還沒下,但也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了。大家小心翼翼對她道賀,將來她是中宮,還要多仰仗她照應。

彌生遲遲的,這麽一幫子人恭維她,她有點摸不著邊。佛生顯了身子,撐著後腰靠在廊柱上笑,“日後要見也不易,得給黃門遞牌子了。聽說新君庚午入正陽宮內殿朝見太後,到時候還得備法駕和金輅呢!”

彌生嗯了聲,“有內侍打點,我也不過問了。”

新後不怎麽愛說話,反倒是樂陵王妃比較活躍。妻憑夫貴,在眾人面前也說得響嘴了。只不過有點過於外露,她家夫主簡直無所不能,新帝都得仰仗他。雖然是事實,但是說出來總歸不大好。佛生和令儀面面相覷,避開了一些。令儀皺著眉頭道:“怎麽這個樣子?這種話好隨意說的嗎?以前覺得她孤高,現在看來是太擡舉她了,她簡直就是蠢!阿嫂是大度的人,又是九兄門下出身,才不和她計較。換了旁人,不拿大耳刮子抽她才怪了。王家也是高門大戶,怎麽養出來這路貨色!嘴上沒把門的,早晚要給九兄招禍。”說著大感惋惜,憑她阿兄的人才,配這沒腦子的女人,著實是大大可惜。

彌生不以為意,正了正頭上的麻布帽子道:“她愛說叫她說去,當沒聽見便罷了。只是別傳到你二兄耳朵裏去,沒的惹惱了他,再引出什麽事端來。”

佛生那天給慕容琤嚇破了膽子,對他早沒有什麽好印象了。聽她們這麽說,語帶嘲諷地哂笑道:“看來九王治家並不嚴謹,還是太過溺愛了,有意地縱著她?這樣下去可不是好事。日後誰能奈何她這張嘴?”

夫主疼愛妻室無可厚非,彌生聽著心頭卻黯然,隔了會兒扯扯嘴角道:“這也沒法子,他們夫妻間的事,外人可沒立場置喙。”

令儀朝王宓的方向瞥一眼,低聲道:“別人不說,我是不能坐視不理的。我四個同胞哥哥如今就剩兩個,再叫她給我作踐一個,那怎麽得了!我去和母親說,讓她過兩日傳王氏到跟前訓話。今天她這番高調唱的,若是有好事者到二兄跟前嚼舌頭,還要勞煩阿嫂替九兄打個圓場。”

做皇帝的人,心胸開闊的並不太多。高位上坐得久了,藐視眾生,幾乎不能接受別人一個不字。令儀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二王再懦弱,到底手上大權在握。即便現在不方便發作,心裏有了芥蒂,難保將來不找借口處置。別人家主婦謹小慎微幫夫旺夫,她倒好,偏要給夫主惹事。攤上這麽個愛顯擺的寶貝,委實讓人乏力得很。

“你放心,我自然周全。”彌生略忖了忖又道:“不過告到母親跟前,未免鬧得太大了。母親怪罪下來豈不打了你九兄的臉子?還是你同龐師兄知會一聲,叫他私下同夫子說。他們夫妻關起門來好商議的,話也軟和些,不傷王宓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