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定(第2/5頁)

佛生嘖了一聲,“你當真是善性,還替她著想!”

這裏頭緣故怎麽同外人道呢。彌生籠著袖子苦笑,“我希望夫子和她好好過日子,大家都安生。”

“橫豎傷了兄弟情分是大忌,阿嫂也知道上輩裏的事……”令儀哭幹了眼淚,靜下心來分析宗族裏的舊傷,“說句大逆不道的,大行皇帝當初沒少殺叔伯們。現在新帝繼位,二兄性子好是好,可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性呢!要是誰壞了規矩,觸怒了天顏,到時候二兄腦子一熱,還顧得上別的嗎?”她自覺有些逾越了,忙又轉圜道:“我沒有旁的意思,也許那些擔憂都是多余的,有阿嫂從旁勸諫,我二兄也不至於這樣。咱們姑嫂走得近,我才鬥膽和阿嫂這麽說。有失禮的地方,還請阿嫂恕罪。”

彌生擺擺手道:“你用不著拘著,我們說話隨意慣了,突然一變,我還真不能適應。”

佛生道:“不是這麽說的,等嗣皇帝一頒詔令你就是國母,以後咱們見了也要恪守規矩叫聲殿下。”

這時候兩個內侍從孝幡底下鉆過來,老遠就對彌生長揖行禮。礙於大行皇帝才晏駕,不好笑在臉上,又想表現對新主的愛戴,把個五官擠得格外有趣,邊哈腰邊唱喏,“聖人召見王妃殿下,請殿下隨奴婢們前往文昌殿。”

她的封號沒有定下來,按慣例仍舊稱王妃。彌生應了聲,提著孝帶子下了台基,一路跟他們往宮掖裏去。目下正是新舊更替的當口,各處門禁上加了守軍,十步一燈籠,照得那永巷明如白晝。

聽政殿和文昌殿在一條中軸線上,但是兩殿不通,要從延佳門上繞過去。還記得年頭上出正月的那次宮宴,她受了六王冒犯,夫子憤然帶她離宮。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跟著。跑得再辛苦,心裏也是泰然的……她擡眼看看墻頭上的獸面紋瓦楞,宮裏的長巷子都長得一樣,走在上面仿佛又回到那時候,莫名有種滄桑感。只可惜失之交臂,就是百年時光。

文昌殿是帝王議政的地方,是大鄴最高等級的殿堂。從巷堂穿過來進升賢門,眼前的恢宏景象令人嘆為觀止。天街縱橫百余丈,一色漢白玉的磚面和華表。內侍引她從階基下走,她擡頭望了望,正殿底座足有民間的兩層樓台那麽高。以前她覺得權力離她很遠,可是一旦深入這種環境,幾乎立竿見影的,心裏會熱血沸騰。她開始理解為什麽男人們都在追求這個,你看那綿延的殿宇宮闕,都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爭取,就有機會把眼前這一切收入囊中。這是怎樣巨大的誘惑啊!如何不叫人趨之若鶩?

她提著裙裾上台階,每一步都留心數。一共一百零八級,那是臣子與君王的距離。

慕容珩站在大殿中央,背著手,昂著頭。身上的孝服再沉重,掩蓋不住滿臉的意氣風發。帝王家就是這點殊異,老皇帝身後的哀榮不過是黃土壟下一方豪棺,嗣皇帝的喜悅大於喪父之痛。面對這滿堂金碧,想想這錦繡天下,誰還來得及悲傷呢!尤其這一切對慕容珩來說更具意義,因為再也無須看任何人臉色,如今他是天下的主宰了。

她慢慢走過去,走過一根又一根雕龍抱柱。頭頂上是精美的盤莖蓮花藻井,腳下是光可鑒人的柚木地板。她看著他,真是有些如在夢中。半年前他還是任人拿捏的可憐蟲,現在卻已經是萬眾景仰的帝王了。

“彌生。”他知道她來了,回過身向她走來。

她肅容行禮,“陛下長樂無極。”

他忙托住她的肘,眼睛裏滿是笑意,“不要這樣,你我是一體的,永遠不要對我叩拜。”他拉她往縱深處去,欣喜地引她看,“彌生你瞧,瞧這禦座,瞧這插屏,瞧這法扇……以後都是我的了,是我們的了,你高不高興?”

彌生看他孩子似的,也跟著馨馨然笑起來,“我高興,看著你君臨天下,真的很高興。”

“彌生,我的彌生!”他傾前身把她攬在懷裏,“我終於登上大位了,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他興奮至極,興奮得不知該怎樣發泄。於是一把抱起她在禦座前旋轉,邊轉邊叫她的名字,“我要給你最好的,都給你!”

彌生嚇壞了,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尖叫,“仔細摔了!”

他的喜悅要同她一起分享,這裏面不單單包含著一個男人的虛榮心,還有他對她難以抒發的愛。在他落魄的時候她沒有嫌棄他,她看顧他,替他打抱不平。即便是稍稍的一點恩情,也夠他感激一生的了。

殿裏的磚柱擺設飛速地旋轉,他終於可以在這裏放肆地笑一笑,跳一跳,沒有人再敢管著他了。轉累了,也轉暈了,他慢慢地停下來,看著她。彌生煞白著一張臉,驚恐地瞪著大眼睛。他更覺她可愛,頭昏腦漲地和她跌坐在一起,吻她,貼著她的唇,把笑聲都傳進她心肺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