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恣性

也不知道是個什麽藥,彌生一頭走一頭琢磨,不會害了聖人吧!應該不會,他沒那麽大的膽子。如果想要珩的命,何至於等到他登基之後?可是究竟是什麽藥?難道真想叫聖人同她做真夫妻嗎?

她鼻子發酸,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他已經對自己失了興趣,轉頭就要撂的。果然拜過了天地的才是貼著心的,感情可以婚後培養。家下主婦再無狀他都擡愛著,她算個什麽?

她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既怕珩遭他禍害,又怕那藥當真能治好珩的病,千頭萬緒理不清出路來。她悶著頭往前走,突然眉壽扯了下她的衣袖,彌生轉過臉看她,眉壽努了努嘴——原來前面甬道上站了個人,油紙傘擋住了上半身,只看到絳紗九章朝服和腰上的蹀躞帶。單憑那身形,就足以讓她認出他來。

彌生有點慌,下意識回頭看看。先頭他還在涼風堂的,怎麽轉眼就到她前面去了?震驚歸震驚,方寸還是不能亂的。身邊這麽多宮婢跟著,叫人看出什麽來,沒的失了皇後的體面。

她穩住心神照舊走她的,臨要到他跟前時,他的傘沿微微朝上一挑,露出那張可憎可惡的臉來。表情控制得很好,他收了傘恭恭敬敬對她作揖,“微臣參見皇後。”

彌生讓了讓,“殿下有禮。”

外人面前總有做不完的戲,他感到厭倦,卻耐住了笑道:“殿下這是往哪裏去?臣才從涼風堂過來,這麽巧竟遇上了。”

她已經盡量在躲著他了,為什麽他總是神通廣大無處不在呢!彌生深吸了口氣,“是很巧,我在這宮裏時候不長,路也不熟,走著走著大約走岔了。下回還是要叫人給我畫個圖,門路摸熟了,也好趨吉避兇。”

趨吉避兇?慕容琤的眉毛高高挑起來,復又一笑,“也用不著吩咐別人了,還是臣抽出時間來親自給殿下畫吧。殿下在臣門下三年多,知道臣不但會繪圖,還會打卦占蔔。趨吉避兇挑黃道吉日,這種東西對臣來說易如反掌。”他說著,審視她的臉。皇後的封號是最好的頭面,戴著這頂桂冠,自然會有股雍容儼然的氣度。但是再好也是從他手底下出去的,他看她的目光肆無忌憚。她原本就屬於他,所以他永遠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

她很不滿,眉眼間盡是厭惡。看樣子是想借故走了,他索性搶先了一步,“殿下臉色怎麽不好?前面木蘭坊裏有個涼亭,殿下往那裏歇會兒,臣給殿下請個脈吧。”

“不必。”她很快回了句,“多謝殿下好意,我宮裏有專門伺候的醫正,不勞殿下費心。”

他聽了略沉吟,長長哦了聲,“臣不過是擔心殿下身子罷了,萬一有了喜信,早些知道早些告訴聖人,不是很好嗎?”

彌生心頭咯噔一下,他這兩句話殺傷力實在太大。他知道她怕什麽,就拿這個來嚇唬她。她也確實忌憚,唯恐之前喝的避子湯藥效沒發揮好。萬一叫他說中了,正陽宮的醫官把出喜脈來往聖人跟前一報,那接下來就要大禍臨頭了。

左思右想,還是不情不願地落進他的陷阱裏。她垂著眼晦澀道:“殿下說得有道理,我竟沒有想到那一層。那就往石亭子去吧,還要偏勞殿下。”

他長揖下去,尾隨著那溜提銷金香爐的宮婢進了福順門。

她過分小心,似乎怕極了和他單獨相處,坐在亭子裏並沒有遣開身邊的人。他蹙起眉頭來,他會吃人嗎?一個深愛她的人,對她來說那麽危險?他站著給她搭脈,有些心煩意亂。扣她腕子的手用力過了點,她吃痛,擡起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看他。只消一瞥,他的所有苦悶都隨風去了。胸口被她狠狠撞了一下,不論何時她總有辦法叫他投降。那是他的軟肋,長在她身上的他的軟肋。

“殿下脈象平和,鳳體康健。”他拱手道,“然臣還有內情要陳奏殿下,請殿下屏退左右。”

彌生吃了一驚,他未免太過膽大妄為了,宮裏眼睛挨著鼻子的全是人,他要同她單獨說話,還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屏退左右,白等著讓人抓把柄嗎?

“請殿下屏退左右。”他又說一遍,“臣的奏報和陛下有關。”

彌生無可奈何,她這輩子永遠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因為她不像他那麽狠絕,她有太多拋不開的牽掛和顧忌。她揮了揮手,“我同夫子有話說,你們退遠些。”

眉壽應個是,對下面人使個眼色,跟前伺候的立時悄無聲息地散盡了。彌生站起來,挽著纖髾背過身去,“殿下有話就請直說,我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

“沒有外人,你還要這樣同我說話嗎?”她並沒有要轉過來的意思,他望著她,發間的花釵在風裏簌簌搖曳,分不清顫抖的到底是她,還是釵頭的金葉子。他輕輕嘆息,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她笑了,時時刻刻一張討債的臉。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癡癡地愛她。他反省過,或許他愛人的方法有誤。因為缺乏隨心所欲的本錢,他的愛情看上去比別人多了算計和武斷。可是人心都是一樣的,他對她的愛她不願意看,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