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恣性(第4/6頁)

百年雖不情願也沒辦法,哭哭啼啼地去了。彌生這才道:“我知道得晚了,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看夏氏平時心境挺開闊的,前陣子晉了位分,身邊又有個兒子,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輕宵四周圍看了眼,壓低了嗓子道:“我先前去披霞殿看過,正趕上宮婢們在給她換入殮衣裳。脫開來真是古怪,一身的淤青,連塊好皮肉都沒有,看著怪蹊蹺的。可帝王家的兇儀,又不好叫仵作來驗屍。再稀奇,深衣一穿,誰知道裏頭什麽緣故!”

元香和眉壽以前聽百年說起他母親挨打的事,到如今看來是真的。聖人自打繼位後,行動越發怪誕,真是登了高枝就變壞了。

“那這事陛下知道了嗎?回他了嗎?”彌生皺著眉頭道。眉壽到底忍不住,湊近了道:“殿下深居簡出,不知道外面行情。聽說聖人最近寵幸中書監元繪,婁豬艾豭,大失體統。有些事情說都說不出口,晉陽王妃這回遭了難。陛下前日喝醉了酒,帶了一幫子隨從闖進王府去。真不知哪裏來這樣大的仇恨,著人把晉陽王姬妾都抓來,命左右與王妃及諸姬……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種事來……”

輕宵恐她越說越沒把門的,喝住了道:“嘴上帶個門襻子,殿下面前慎言。”

彌生靠在榻上只顧嘆氣。他有他的苦悶,身子不好,以前的仇怨積攢下來也要宣泄,就成了眼下這模樣。只是也太荒唐了,荒唐得沒了邊。失道寡助,帝王之路能走多遠,當真不得而知了。

夏夫人死後三天,百年便被冊立成了皇太子。慕容珩做這個決定沒有知會過她,彌生自己倒悟出些門道來。他怕百年將來要看顧親生母親,慢待了她,所以殺夏姬,以掃後顧之憂。

的確是為她好,可是仍舊令她感到恐懼。太殘忍了,自己莫名就背上了一筆血債。還有之前的王阿難,若不是夫子要她取王氏而代之,說不定王氏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瑟縮著抱住肩,每一寸皮膚都感到寒冷。她做人,從來不曾虧欠別人什麽。現在倒好,層層疊疊被他們強加在身上,死後不知有多少業障要償還。

她別的方面無能為力,只有加倍對百年好。把元香撥到太子宮去,時刻提防著,唯恐夫子使手段要對他不利。

可是令人憂心的不是夫子,反倒是聖人。他已經有點瘋瘋癲癲的了,做事不按常理來,殺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據說有個男寵仗著他的溺愛為其父邀官,結果一句話不對就被他殺了。殺完了把人頭割下來藏在懷裏,又命人拆屍挖出腿骨做琵琶,又哭又笑,載歌載舞。

彌生很難過,還記得他站在梅樹下溫文儒雅的樣子,現在卻變得面目可憎。也許壓抑得太久,早在心裏堆積起了病灶。當上皇帝沒有讓他心情舒暢,反而暴虐無所顧忌了。其實還不如以前為王的時候,頭頂上有人做規矩,起碼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不像現在,連太後都約束不了他。他是天下第一,盡可能地做出驚世駭俗的荒唐事來。

彌生傳他近前的人來問話,據說近來酗酒得厲害,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倒從不上正陽宮來,他到別的宮鬧,叫嬪妃們做豬做狗,首尾相連,自己舉著撻杖在後面鞭打取樂。這種惡行聽得太多,她幾乎都要麻木了。不論他怎樣無道她都可以不聞不問,但是他逼百年手刃囚徒,這叫她再坐不住了。

內侍來通報,她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趕到了金鳳台。過浮橋入高台,進門便是酒氣撲鼻。再往前去,正看見慕容珩拿馬鞭擊打百年。百年還小,手裏舉著刀不敢往那囚徒脖子上砍,嚇得臉色慘白,抖作一團。

邊上陪同的酒肉官員紛紛向她肅拜,他這才回過頭來看她,怔怔道:“皇後怎麽來了……”

彌生恨透了他,沒有行禮,只望著百年問他:“陛下這是要幹什麽?你這樣子逼他,他才八歲!”

他在她面前永遠自發地矮一截,囁嚅著:“朕只是要鍛煉他的膽量,連殺個人都不敢,以後怎麽治理天下?”

她氣得不知怎麽回他的話,他是皇帝,說重了不顧他的體面倒不好。若是不說,心裏又堵憋得難受。百年看見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是卻哭不出來,鐵青著臉牽住她的衣袖,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抽搐著直往外捯氣。她嚇壞了,忙抱進懷裏拍他的背。眾人都慌起來,正喊著叫傳太醫,一直冷眼旁觀的右丞相迎上來把人接進了懷裏。

“驚厥了,辟間安靜的屋子出來。”他抱著孩子往外走,“請中宮殿下同來,閑雜人等回避。”

人是慕容珩嚇壞的,他自然成了“閑雜人等”。彌生心裏亂得厲害,只知道提著雜裾跟在後面跑。進了三居堂,左右簾子一落,將眾人擋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