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憂(第4/6頁)

慕容琤不言聲,心頭卻狠狠跳了下。他什麽都算到了,也知道這個走向是必然,可是皇後果然動了念頭,他又難免後悔起來。他看著彌生,這是他的孩子,帶在身邊一心一意等她長大。等著等著自己失了魂,僅有的愛人的能力通通用在她身上。如果真有一天要把她拱手讓人,大概要掏出他的整副心肝給她做陪嫁了。

可是他分明憋得胸口生疼,回答仍舊是按照設定有條不紊地進行的。他做小伏低地應:“阿娘說得是,再選妃,定是要慎之又慎的。”

大王預感不妙,目光像箭矢一樣在彌生和二王之間穿梭,“我看還是先放一放的好,剛死了王妃立刻又娶,叫人說成薄情寡義,議論起來更難聽。”

皇後感到悵然,前不久才經歷了六王的事,還沒緩過勁來,接著二王妃又弄出這麽一套幺蛾子。今年可是流年不利,背運到了極點。她垂手撫撫跪在她腿邊的二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再不濟也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他現下失了主心骨,日後一切少不得多為他考慮。四個兒子如今等於只剩三個,再損失不起了。石蘭可憐見的,從小便懦弱,後來娶的王妃又是這模樣,她再不護著他,他豈不是要淒苦死了!

她心裏有了主意,也不急於一時,點頭道:“我有成算,這事暫且不提。”拍了拍二王,“你起來,不是你的錯,用不著你來賠罪。日後自省些,什麽都夠了。”

二王起身應個是,又問:“這消息阿耶可曾聽說了?”

皇後長嘆道:“我這裏得知了,哪裏能少了他那裏。他恨透了,說要問王矻的罪,只差將他滿門抄斬。我前思後想,也像大郎說的那樣,先穩住了局勢要緊。倘或大動幹戈,難免不叫人疑心。等過陣子再罷了他的官,遠遠打發到邊關去。這是插在肉裏的刺,離了眼前也就慢慢淡忘了。”

諸王諾諾稱是,彌生縮在人後只顧發怔,忽而又感嘆起來,人命算個什麽?不過兩三個時辰,先前還活蹦亂跳的,眨眼間死的死,傷神的傷神。她一向活得輕松自在,也認為那些鉤心鬥角離她很遠。可是漸漸不是那麽回事了,她像到了風暴的中心地帶,感受到一種切身的損害。

皇後坐在松木雕蓮花的胡榻上,她沒敢直視,只垂眼看腳下的青磚。日影從窗口擠進來,斜斜一條光柱落在她的雲頭履上,黑底鑲紅緞緄邊,富貴已極,卻禁不住地有淒涼之景。

“彌生。”

皇後突然叫她,她擡起眼來,很快哎了一聲,想想又不對,重新欠身行禮,“彌生在,殿下有何吩咐?”

皇後臉上有了笑模樣,招手喚她過去。她挨到皇後身旁,和二王離得很近,視線迎頭撞上,他有些羞慚,怏怏別過了臉。

皇後把她拉在跟前,關切地問:“你也一直在的嗎?”

彌生道是,“夫子今日宴請大殿下,我就跟著一道來了,沒想到碰上這樣的事……”

按理說這麽大的女孩已經不該帶在身邊了,皇後輕飄飄瞥了那頭的兩兄弟一眼,不動聲色,只是笑問:“可唬著了?那麽晦氣的事體,沾染上什麽就不好了。回去命人煮桃葉水,你和你家夫子都要盥洗。身上衣裳不能再留,都扔了。王府沒主母,你帶個話囑咐下頭人。”她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這麽下去不成,我打量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出了王氏的事情,我心裏簡直熬出血來。再三再四地想,你家夫子的婚事也該論了。你這孩子我瞧著也合眼緣,等回頭同你爺娘要了庚帖,將來各自讓聖人指婚吧!”

這通沒頭沒腦的話,面上看著有點莫名,如果不仔細聽,甚至誤以為是要把他們兩人湊成雙。可是不對,既然說明了“各自”,那就表示要斷了念想,她和夫子是不可能的。

彌生腦子裏轟然一炸,別的話也聽不進去了,車軲轆似的來回盤算,人也呆呆的沒了方向。

她心裏裝了事,回去的路上人沉寂下來,坐在車裏木木的。扭頭看著窗外,那點疏離的樣子,仿佛憑空在兩人之間劃了道鴻溝。

她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想法,儼然是被遺棄後的恨海難填。所以他靠近時,她很有些排斥。

慕容琤早就發現了,依然試圖拉她的手。她讓了讓,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他甚感不悅,皺著眉頭道:“這是做什麽?哪裏不滿意說就是了,何苦這樣!”

彌生本來就不是個強硬的人,歪著腦袋磕在車圍子上,郁郁道:“學生不敢有什麽不滿意,夫子別多心。”

“是嗎?”他說,索性靠過去,肩頭和她的肩頭挨著。再覷了覷,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快說實話,否則我可要親你了。”

彌生不吃他那套,抗拒地推開他。她心裏實在堵憋得難受,不知道他是什麽想法,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只有自己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