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光(第3/6頁)

沛夫人唯有一嘆,“也罷,自己多長點心思,別吃眼前虧就是了。”

陽夏距鄴城上千裏,雖然不算遠,但車輪不及馬蹄,坐輦總要消耗成倍的時間。

彌生歪在圍子上,懷裏的手爐漸冷,總覺得有風從榫頭裏擠進來。出門的時候母親倒和農戶人家一樣,給她準備了好多東西隨行。從裏到外的衣裳鞋襪不算,還有年前存下的花生板栗。那布袋子吊在車轅上,遇到路上不平坦就咯噔咯噔地撞木柵,她想看會兒書也不得安寧。

車上氈子鋪得再厚似乎仍舊抵擋不住寒意,她緊了緊烏雲豹大氅,伏在隱囊上推門朝外看。風雪好幾日,沒有要轉晴的跡象。穹隆頂上烏蒙蒙的,這會兒雪不再下,只怕過不了多久又要變天。

本來說好了她要為夫子扶車的,還好夫子仁達,叫她登輦,自己騎馬趕路。只是太冷,又沒有太陽,杵在北風裏,巨大的寒冷壓將過來,幾乎要把人壓扁,洞穿。夫子來時就受了寒,咳嗽斷斷續續的還沒好,如今灌著了冷風,越發地咳喘難耐。她嘖嘖一嘆,看他寬袍大袖恍若謫仙,可終歸是讀書人。書生文質嘛!就算平日裏端重不可窺探,寒氣侵體時可不挑揀性情的。

她騰挪了下,探出身子喊:“夫子到車上來坐。”她叫駕轅的小子停了車,自己縱身跳下來,“夫子身上不好,還是到車上去,車上暖和些。”言罷笑了笑,“學生為夫子扶車。”

慕容琤低頭看她。嘴上說得冠冕,人卻瑟縮著。他活動了下握鞭的手,“天寒地凍的,你為我扶車?萬一病了還要拖累我。罷了,孝心我領了,你回車裏去。”

天地良心,她再不著調,和他說話向來是真心實意的。她唱喏,“夫子到了鄴城還要授課,這麽個咳嗽法,要咳壞嗓子的。學生這是為三千太學生請命呢!請夫子保重身體。”

他緘默了下,半晌方躍下馬背。她忙上前扶他,殷勤打起軟簾送他上車。才要退身去牽馬,他卻反手拽住了她,“爐子裏火滅了,我怕弄臟了衣裳,你來添煤。”

她突然覺得夫子是個好人。上去打打下手也比在外面挨凍強。橫豎走上一裏是一裏,等打點好了再下車不遲。她歡快應了聲:“哎,這就來!”

慕容琤退回車內,嘴角隱隱有笑意流淌出來。她對他是不設防的,大概從沒忌諱過男女有別。或許在她心裏他是長輩,不會對她造成傷害。他靠到氈墊子上,眉峰又漸皺。

他看著她仔細關好門,撩起袖子去提紅泥爐子上的銅吊,又拿火筷子從旁邊的青花瓷盒裏夾出炭來,撥了撥,投進半熄的爐膛裏,就勢吹上兩口,火星畢剝作響,慢慢燃起來,映紅了她的臉。

地方小,暖和起來也快。她身上的蘇合香被熱氣一熏,氤氳蒸騰,轉瞬填滿了整個空間。她別過臉看看他,“夫子,你渴嗎?學生給你沏茶喝?”

她的嗓音輕輕的,淡淡的,狹小處聽來簡直就在耳旁。他不說話,她知道他不言聲就是默認。自顧自地從螺櫃裏搬出茶具來,投進幾片香葉,再兌上滾水。又想起來什麽,拉開屜子,掏了兩顆金絲小棗放進去,端到他跟前的時候臉上帶著羞怯的笑,“雖然是女孩子的喝法,夫子也可以嘗嘗。最是舒筋活血的,比那些煎茶溫補得多。”

他平常不屑這些女氣的東西,今天卻有興趣試一試。大約環境溫暖,心也會變得柔軟吧。他抿一口,水裏有著甜而濃的芳香。他點點頭,“還不賴。”

她笑得很歡喜,“偶爾喝兩盞,換換口味也是好的。”左右瞧瞧,炭添好了,茶水也奉上了,沒理由再賴著不走,便道:“夫子歇著,學生就在外頭,若是有吩咐就喚學生。”

她才想讓停車,被他叫住了,“外面太冷,你就在車裏吧。”他轉著手裏的茶盞問她:“你這樣怕我做什麽?我打罵過你嗎?嘴上常說要責罰,何嘗真的罰過?你是我的門生,不是仆婢。要下人多的是,用不著你來充當。場面上應付過去,私下裏也可以說說話。”他洋洋灑灑這一通,弄得她目瞪口呆,他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模樣是什麽意思?聽不懂嗎?”

她擺手不叠,“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什麽不是?什麽不敢?”他帶著探究的神色望她,復垂下眼撫撫袍襦上的褶皺,“在我看來,你終歸和別個不同。”

彌生越發雲裏霧裏,想想自己當然和別個不同,她是太學裏唯一的女學生,真拿她一視同仁,可不就是她太失敗了嗎?

“來坐下。”他指了指邊上空座兒,她挨過來,還有點畏手畏腳的。他也不見怪,就手把杯子擱在矮幾上,“我正要問你,你是聽了誰的主意要來給我做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