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師命

“怎麽這半晌?”乳娘喋喋抱怨著,“沒有姑娘家在醉酒的跟前侍候的,樂陵王殿下的小廝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怎麽好只留下你一個人!”

彌生被她說得直翻白眼,“也沒什麽,殿下難得酒醉,我也不是日日當這個差使。等回了鄴城,太學裏多的是孝儒們。想討好,還挨不著次序呢!”

她樣樣不往心上去,開解了乳娘,進園子就叫餓。夥房裏備了胡炮肉和炒青葵,眉壽挽著食盒進來,邊布菜邊道:“明日齋沐的衣裳送來了,大婦說辰時就要出發的,今天晚上別看書了,叫早些睡。”

她唔了聲,“我要參佛去,就和夫子告了假。沒承想夫子也說要去,還讓明日一定叫上他。”她垂頭喪氣,“夫子跟前,我跑也不敢跑,跳也不敢跳,只怕要活活憋悶死。”

元香倒很高興,“樂陵王殿下同行,多長臉的事情!你還挑什麽?”

“你只看他俊罷了!我問你,你可是到了年紀,想出去配人了?”她和眉壽一起哈哈大笑,“敢情是紅鸞星動,怪道整日這個英武那個儒雅的!你點個頭,我即刻回稟母親,給你挑個俊俏的郎子,管叫你滿意!”

元香害臊,跳起來追打眉壽,“女郎這樣說便罷了,你還敢笑,反了你!”

她們直鬧到外頭去了,彌生聽見乳娘在耳房門口呵斥:“大呼小叫,不成體統!還不收拾了早些安置,明兒再起不來!”又隔著窗對她福身,“女郎也歇著吧,明日要早起的。”

彌生應個是,踅身吹滅了油燈。

次日天不亮元香就來喚她。往廟裏進香前要沐浴,這是對神佛的敬重,免得把汙穢帶入佛門。她糊裏糊塗被她們攙起來,褪下衣裳就塞進浴桶裏。打胰子,洗頭凈臉,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算完。出浴的時候已經近辰時,她才想起來還沒有往夫子下處去請安,一下急得什麽似的。來不及料理了,濕頭發拿釵一綰就跑出去。乳娘在後面急得大叫:“濕著頭發,受了寒要坐病的,等等……”

她哪裏顧得了,唯恐夫子又要不高興。心裏懊悔著,要是早派人過去傳話倒好了,怎麽就忘了呢!夫子眼裏不揉沙,看來少不得一通奚落。

還好這襦服上沒有禁步,她提著裙角一路狂奔。等進園子時,那頭院門已經開了。她頓下來喘了兩口氣,方撲掉身上的雪,整整衣衫進去見禮。

夫子已經起身了,因著要進佛門,挑了件最素凈的衣裳。月白的翻領右衽袍襦,沒有平金繡夔龍,也不是緙絲的貢緞,是最平常的麻布料。領沿和袖緣上盤著黑緞大雲頭,腰上束了套銅帶鉤,腳上穿一雙麂皮靿靴。實在很普通的裝扮,但到他身上,俗也變得不俗起來。雲都活了,有種別具一格的靈秀。

只是他看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讓她恐懼,“來得這樣早?”

她不敢辯白,躬著身道:“學生疏忽,請夫子恕罪。”

他復打量她一眼,“想是忘了吧!難為你急匆匆地來,這樣大冷的天,要得頭風的。”言罷命園裏的婢女進來,浣了熱手巾給她包頭,自己踱到檐下看,喃喃道:“雪還在下啊。”

彌生坐在炭盆前,身上暖和了些才應道:“下了一夜,園裏是打掃過的。我才剛經過金井那頭,雪厚得連路都找不見了。依我說夫子還是別去了,廟裏人多眼雜,萬一沖撞了怎麽好?”

他臉上隱有笑意,“你盼著我不去,你好沒有拘束,是不是?”

她窒了下,忙不叠擺手,“不是的,學生是怕招呼夫子不周,若是有個閃失,學生吃罪不起。”驀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總覺得有點尷尬。當下也不再多言,自己訕訕地紅了臉。

他說要去,沒人敢說個不字。沛夫人和嫂嫂們出來的時候都有些驚訝,大門外的紅漆抱柱旁站了他們兩個,都是昂然的模樣。披著猞猁猻的鬥篷,冰天雪地裏芝蘭玉樹一般。

沛夫人看看慕容琤,又看看彌生,含笑問:“殿下這是要一同前往嗎?”

“夫子也要瞧瞧陳留的景致。”彌生笑道,對慕容琤一福,“學生送夫子上車。”

慕容琤回了回手,“還是小王先送夫人上車。”到車門前撩了暖簾,微傾身子道:“夫人請。”

沛夫人受寵若驚,一叠聲地欠身道謝。客套推辭一番,和謝洵謝朝家的依次都上了高輦。彌生裹著大氅站在一旁,才要說先盡夫子,不想慕容琤沒放下簾子,瞥了她一眼道:“上去。”

她怔怔看他,要是推辭就成了不識時務,忙謙卑地福身,“有勞夫子。”

腳踏高,她的羊腸裙下擺又小,要邁上去真的不容易。眼看著站立不穩,虧得他後頭托了把。那大手在她腰上一撐,果然是男人的力度,穩穩當當的,讓人莫名心安。她總歸不好意思,沒敢回頭,徑自鉆進了車廂裏。待坐定了才回想起,怎麽沒有適時道個謝,倒像是心照不宣的小動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