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師命(第3/6頁)

他收回視線,“你怎麽出來了?不叫法師替你算命嗎?”

她搖搖頭,“我的生辰八字母親都知道,橫豎那些禪機我也聽不懂,讓我母親去算就是了。”

他擰起眉,“你在太學待了三年,連禪語都聽不懂?到底是不願聽還是聽不懂?”

她窒了窒,唯恐惹他生氣,忙道:“夫子別惱,其實是不願聽。我捺不下性子來,也不高興費那個腦子。要算命,玄學裏的師兄打卦極準的,幹什麽非要到廟裏來求?我母親尚佛,和尚說什麽都言聽計從。”

“師兄會打卦,你自己呢?”他還是師長嚴厲的語調神氣,“乾卦九四、九五說的什麽?坤卦上六、用六說的又是什麽?”

她有點木愣愣的,自己愚鈍,《易經》學得一塌糊塗,簡直沒有臉見師尊。她面紅耳赤,不過紅起來也不是沒頭沒腦的一大片。雪白的皮膚上浮層淡淡的緋色,不像羞愧,氣色倒越發好了。

他轉過臉去,“我再問你,食療六養是哪六養?”

她支支吾吾答道:“以酸養骨,以辛養筋,以鹹養脈,以……”然後以了半天,沒能答上來。

“以苦養氣,以甘養肉,以滑養竅。”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轉而長嘆:“是我平時關心你太少,你樣樣學,樣樣都是半瓶醋。這趟回了鄴城你就跟在我身邊,三年工夫沒教出點像樣的學問來,傳出去壞了我的名聲!”

她心裏叫苦不叠,但也不敢做在臉上。偷著瞥他一眼,他不像是隨便說說的樣子。她長揖道是,暗中流了千行淚。原還有盼頭,滿以為回了鄴城自有師兄弟們接手,她還能像以前一樣糊裏糊塗地過日子,如今看來她的如意算盤是泡湯了。

他眼波一轉,冷著臉道:“怎麽?我看你不甚歡喜的樣子,想來是不願意?”

這個她可不敢點頭,只顧討好著,“夫子門生三千,能相中我,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我粗蠢,怕體會不得夫子苦心,白白浪費夫子精力。”

他嘴角流露出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既然知道自己的短處,說明笨得不算厲害,還有救。日後自省,長些眼色,處處留心,也好少挨些罵。等你有所成,屆時再物色郎子嫁出去。慕容是天下第一家,不能討個傻妃。若問師從何人,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她張口結舌,話說得太透徹了,叫她惶恐不安得很。嫁進慕容家非她所願,其實找個像六兄一樣淡泊名利的人也不錯。慕容氏除了夫子以外個個野心勃勃,她不覺得配了這樣的男人會有什麽幸福可言。擔驚受怕著,若能登極文昌殿也罷了,萬一敗北,落個死無全屍。

“夫子教誨,學生銘記於心。”她自己雖有主張,可惜輪不到她提出異議。夫子很強勢,向來說一不二。她又是個溫暾水,沒有死到臨頭,她也懶得想那麽長遠的事。

他背過身去,頎長的身條站得筆直。天青色的猞猁大氅襯著這皚皚白雪,十足方正齊楚的君子之風。

彌生巴巴兒看著他等示下,他隔了半晌方道:“明日你就及笄了,我這裏有幾句忠告。從前小,和同門笑鬧在一處不打緊,往後要有忌諱了。食不同案,寢不同榻,交談避視線,相隔三尺半。這是女子要遵守的教條,你可記得住?”

她聽了福下去,自發退後好幾步,“學生謹遵師命。”

他倒一怔,看來很會活學活用。聽明白了,立時派上用場了。他咳了聲,“年下回來後可讀了什麽書?”

她悶頭道:“讀了《拾遺記》和《博物志》,只是還未讀完,回頭帶到鄴城去。”

“既然讀了《拾遺記》,我且問你句最簡單的。‘夫人好學,雖死猶存;不學者,雖存,謂之行屍走肉耳。’這句作何解?”他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她垂眼答:“依學生的見識,任末是倡導活到老學到老。若是好學,雖死了,還和活著一樣。但若是不好學,見識淺薄,活著也和行屍走肉一樣。”

他點點頭,“《博物志》呢?如今讀到哪裏?”

她想了想道:“我正想問夫子,‘蜀南多山,彌猴盜婦人’,可是真的?把大道上的漂亮女子偷回去做妻子,生了孩子還送到娘家撫養。人和獼猴能夠通婚嗎?”

這倒問住了他,“不過是神怪傳說,自然不可信。人怎麽能和獸類通婚?即便通了婚,也不能生下後代來。”

這樣一問一答很有些趣味性,只是她並不正眼看他。雖合乎他的要求,此刻卻又不得人心起來。她對他唯命是從是好事,但不懂得變通就是愚忠愚孝。顯然她需要避忌的人裏並不包括他,她竟連這個都不懂!

“尊長教誨時,目光遊移閃躲是為藐視。”他沉著臉,“你可在聆訓?”

她木訥地擡頭,“夫子剛才不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