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師命(第4/6頁)

“我是你師尊,不是你同窗。”他一道眉挑得老高,“你沒有聽清我的話,孺子不可教!”

她惶惶然,想辯駁,到底沒敢張嘴。橫豎再說什麽他都有辦法讓她啞口無言,誰叫人家是夫子,她是學生呢!她佝僂著身子,只覺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再反省一下,大約真的是自己疏忽,會錯了意。她懷著十二萬分真摯的表情作揖,“夫子我錯了,是我糊塗,請夫子息怒。”

他振了振袖,“這裏面有說頭,不單同窗,還有陌生男子跟前也是這樣。目不斜視,端莊有禮,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她總結出一個規律來,他說什麽都接受,態度誠懇、唯命是從,就保得住她少受斥責。她越發地低眉順眼,“學生愚鈍,這樣的事還要夫子親自教導,學生慚愧,對不起夫子。”

他對插著袖子嗯了聲,能有這個認識已經很不錯了。外面冷,她站了一陣臉都凍青了,撐傘的手變得絳紅。他不言聲,轉身原路返回。她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模樣頗狼狽。

宗聖寺裏有個名氣很大的青燈大師,摸骨相面造詣甚高。他們師徒進來的時候,他才應付完了謝家大婦和六位娘子。僅僅一眼,臉上就露出玄異的光來,笑道:“今日貴人來得齊全,鄙寺蓬蓽生輝啊。”

沛夫人忙拉彌生過來,“快快拜見大師。”

彌生合十一拜,“大師有禮。”

那青燈回禮不叠,“萬不敢當!”問沛夫人道:“這位是府上女郎嗎?三年未見,長得這樣大了!”

沛夫人點頭,“正是呢,光陰如箭,明日要及笄了。多謝菩薩護佑,這些年平平安安的,今天特地到寺裏來贖身還願。另要勞煩大師,再與小女蔔上一卦,看看姻緣在何方。”

青燈大師細打量彌生兩眼,“他日必得佳偶,現在問,也是天機不可泄露。我還是老話,貴不可言。只是路上多艱險,興衰榮辱全在一念之間。但有福星扶持,也可逢兇化吉。”

女眷們聽得惘惘的,慕容琤卻不大信得過那和尚。謝家的女兒,再不濟能差到哪裏去?她便是終身不嫁,照樣也是貴不可言。他笑著合十,“大師也來替我相相面吧。”

青燈深深行一禮,“萬事皆在貴人手中,貴人的出處不是常人算得的。生來的富貴命格,又是萬方共仰的人品德行。貧僧只說,金鱗豈是池中物。敢問貴人,貧僧說得對是不對?”

慕容琤頗感意外,說得倒是八九不離十,這和尚看來還有些本事。因道:“我這裏正遇著了難題,想請大師指點指點迷津。”

青燈念了句佛號,含笑道:“樂無為者,一切縛解。貴人是慧極之人,無須貧僧來指點。”言罷不願多逗留,和眾人告辭。杏黃的袍子一旋,便閃身出去了。

沛夫人聽得雲裏霧裏,彌生的命運三年前就是這個論斷,再套也套不出話來。不過說樂陵王說得真是像,有鼻子有眼的,只差沒道破他是天家骨肉了。她笑了笑,“這老和尚橫有些本事,就是說話愛兜圈子,叫人摸不著頭緒。”

謝洵娘子道:“算得準的都這樣,只有那些江湖術士才會順嘴編造。今兒發財明兒出仕,全往好的上頭靠。都說天機泄露多了損陰騭,將來閻羅王一五一十地算賬,叫人爛嘴,說不出話來。出家人深懂得,也就更忌諱了。”

“怪道吞一半含一半。”謝集娘子一哂,“原來修行的人也怕損功德,還不如那些行僧頭陀度人苦厄呢!”

沛夫人覺得佛門重地嘴上沒把門的很不好,這個媳婦管不住老四也罷了,更是不懂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當下臉上不大好看,忌諱慕容琤在場才沒發作,只斜著眼狠狠瞪了謝集娘子一眼。媳婦們察覺了,誰都不敢出聲,吸著肚子站著,一動也不動。等沛夫人帶頭往偏殿裏去,才活絡了身子快步跟上去。又是進香上供奉,連五百羅漢都拜了,一套流程下來,不覺已交了申時。沛夫人打發小子去拾掇車輦,一行人復浩浩蕩蕩出了山門,登車回府。

第二日是行及笄禮的正日子。大鄴和歷朝歷代都不同,十五歲生辰當天必須行禮。沒有許未許人,是不是上巳這一說。

請來做正賓的是父親表兄家的大娘子,很是德高望重。三從四德無不盡善盡美,更重要的一點,她是當今聖人的堂姊,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這樣尊崇的身份,能壓得住福氣。請她上頭,好運道通通盤進她頭發裏去。

至於有司和贊者,幾個從父家的阿姊都是現成的。她們年紀大,比她早受禮,早就熟門熟道,成了行家。先料理她沐浴,換好了采衣采履,把她推到雙鸞葵花鏡前,再由十全的婆子扯紅線開臉。說起來這開臉,是個比較痛苦的過程。臉上汗毛秋風掃落葉似的被成片拔起,錚錚地扽斷,那聲響猶如調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