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關(第3/6頁)

不過樂陵王殿下美姿儀,這點艷名和他的學問一樣盡人皆知。世間大約找不到如此雙全的人物了,女人們對他感興趣,想掏挖點私人消息不足為奇。

賀夫人打探著,“朝裏聖人同拓跋皇後倒不過問?連康穆王都娶了親,樂陵王殿下行九,卻落在十一王後頭?”

說起康穆王就想到三年前出嫁的佛生,彌生有些委頓。佛生是父親的侍妾馮氏所生,極聰明的一個人。因為生母早亡,又沒有一母同胞,在府裏每每形單影只。那時只有彌生親近她,因此姊妹間的感情十分親厚。後來佛生出嫁,彌生舍不得她,還曾在她屋裏仰天長號,哭了很久。

佛生走在梨花滿地的時節,從陽夏嫁到高陽郡去了。那時天下還未大定,喜事亦稱不上是喜事,是兩家鞏固關系的紐帶而已。沒有喧囂的鼓樂,只有漫天霏微的雨。彌生看著青色的高輦杳杳去遠了,鼻子裏充塞著涕淚的酸楚。

等佛生走了她才知道,阿姊嫁的是個瘸王爺,一個纏綿床榻、沒有政治前途的廢人。佛生那麽要強,她不敢想象佛生見了夫主是什麽樣的心情。她猜佛生一定恨娘家人,恨他們只顧鞏固地位,葬送她的前途,所以才會一去三年杳無音信。

她嘴裏含混著應道:“我家夫子脾氣古怪,大約連聖人都管不了他吧!他不愛朝政,不愛美人……”她擡頭想了想,“橫豎我也不明白,想來他唯圖一生快意,只願做個閑散王爺。”

“我瞧著這樣的就很好。”向夫人說,含笑瞥了身邊的女兒曇生一眼,“我們謝家歷來只與皇族通姻親,佛生配的是康穆王爺,下面的姊妹不好落了次序。如今諸王裏只剩九王和喪妻的六王未娶親,便是輪,也合該我家曇生配給樂陵王殿下了。”

向夫人是前朝的公主,私下裏有她的想頭。這五十年倉皇動蕩的歲月裏,當權者走馬燈一樣更替。她是出了嫁的女兒,娘家的興衰看得淡了,如今只活兒女。能和大鄴慕容家攀親,巴結住當下的皇族是最要緊的。渤海王奪位後雖未立嫡,將來繼承大統最有希望的自然是長子。可是皇長子成婚不算早,膝下世子才七八歲光景,要作配太牽強。

戰亂得久了,離寶座只一步之遙的人都有野心,誰不想做那萬萬人之上?諸皇子是陪同父親一起打天下的,到時少帝登基,絕控制不了那些欲壑難填的阿叔。所以嫁給這一輩的王勝算也頗大。她是高台上走過一遭的人,最知道皇子們的心思。除非是個傻子,否則過分的安靜,便是韜光養晦的厚積。那位九王爺豈是池中物?勇而有謀,才是真正的王者。

彌生在諸姊妹裏排最末,也想不到那麽長遠去。聽見曇生要配夫子,想當然地高興起來,搡了曇生的肩道:“阿姊做我師娘再好不過,什麽時候能定下來?早些大婚,到鄴城去,我也好有人照應。”

曇生臉皮薄,見她們當眾議她的婚事,早羞得無地自容。三個嬸娘低頭淺笑,心裏忖度著,僅剩這兩個王了,謝家姑娘待字的還有五個,誰該當是嫁給旁系郡王的呢?

沛夫人別過臉去,“年前有官媒提過,樂陵王殿下不是都謝絕了嗎?咱們這裏盤算沒有用,且待人家怎麽說吧!依著我的意思,旁系的郡王公侯也沒什麽不好。要論起來,宗室子弟哪個孬呢?”說著一笑,“打個惡俗的比方,僧多粥少,也是沒法子的事。”

一幹人聽了都訕訕的。細算下來,只有長房才是嫡系。年紀長幼是次要,如果非要配親王,最後一個席位必定是彌生的。不過眼下師徒的名分在那裏,這個念想也就斷了,不料卻縱得底下這些人想入非非。

大年下,鬧得不痛快也沒有必要。彌生岔了話題,問敷於散可做好了,又說起初一吃生雞蛋,難以下咽,在她母親懷裏忸怩半晌。被她這麽一鬧,原先那些傷和氣的斤斤計較暫且撂下了,嬸娘們東家長西家短地胡聊起來。一時花廳裏其樂融融,笑語混著酒香,氤氳繞梁。

彌生和眾位堂姐長遠沒見,團圓飯用得差不多了便自發騰挪出來。一旁侍立的婢女伺候著漱口盥手,又搬來炭盆,送了湯婆子讓她們各自焐在懷裏。姊妹五個繞到屏風後的四合床上打茶圍。

謝家的女兒除了彌生都養在深閨裏,對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七嘴八舌地問鄴城的情況。時下局勢穩了,京都湧現了一批文人雅士,才高八鬥,放浪不羈。彌生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四叔父家的蓮生婉媚道:“我卻沒有細幺這樣的好命。要是也拜個師,到外頭遊歷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道生呷著茶湯嗤笑,“若能拜個儀表瑰傑、神情閑遠的師父,更是錦上添花,是也不是?”

彌生嘆了口氣,“你們只道外頭好,殊不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無依無靠多可憐。夫子只授課業,礙於我是女孩兒,不過單辟個院子給我。我在外,連個貼心的婢女都沒有,事事靠自己。”她把手往前一攤道:“瞧瞧我這雙手,誰能猜到我是謝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