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怪的快速移動的天空(第2/7頁)

媽媽從記事本裏拿出了三張照片,一張張並排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它們連接起來,共同構成了一幅農場的全景畫。

“很遺憾,你從來沒去過那兒。如果你能親自去那裏一趟,我解釋起來就更容易了。或許你認為對著照片來講故事沒有什麽必要,這正是我的敵人們希望看到的,因為他們企圖蒙蔽你,讓你覺得這裏和那些旅遊小冊子上描繪的瑞典鄉村風情沒什麽兩樣。他們希望你得出這樣的結論:在這裏,任何消極的情緒都是如此奇怪,它的產生一定是源於疾病和偏執。但我必須警告你:人們總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們會認為美麗的就一定是清白的。”

“站在拍這些照片的地方,你會沉浸在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安靜中。就像到了海底一樣,只不過身邊矗立的不是一艘生銹的沉船,而是一座古老的農舍。甚至我腦海中浮現出的念頭聽起來都是那麽的響亮,有時我會發現自己的心臟跳動得非常劇烈,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歸咎於這是對極度安靜的一種反應。”

“從照片上你可能看不出來,但茅草屋頂是鮮活的,真的,它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長滿了苔蘚和小花,昆蟲和鳥兒在上面安家——一個童話般的環境裏的一個童話般的屋頂——但你要聽好了,在童話世界裏,不只有奇跡和光芒,還充滿了黑暗與危險。”

“兩百年來,這棟老房子的外觀就從來沒有改變過。現代世界的唯一標志就是黑暗中一閃一閃的幾個紅點,我管它們叫‘老鼠眼’。那是風力渦輪發電機的指示燈,它們矗立在屋頂上,在4月的天空下緩緩地轉動著。”

“現在該說重要的地方了。由於孤獨逐漸占據了我們的心,我們都變了,這變化不是猛然發生的,而是緩慢地進行著,直到我們逐漸習以為常。我們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不再用身邊的事開玩笑,不再提醒彼此的責任,這裏沒有陌生人經過,鄰居們都住得很遠,走在路上連個打招呼的人都沒有。孤獨改變了我們的想法、我們的言行舉止,最為重要的是,它改變了我們的是非觀念。”

媽媽言語中的憂傷並沒有使我感到驚訝。瑞典這個國家總是會給她帶來許多感觸。她十六歲的時候離家出走,在德國、瑞士和荷蘭,她曾經做過保姆和服務員,有時睡在床上,有時只能睡在地板上,直到她在英國遇到了爸爸。當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回去,我們以前經常去瑞典度假,在海島上或者湖邊租下一棟小屋。我們在城裏待的時間從未超過一天,部分的原因是花銷很高,更主要的是因為媽媽願意待在森林和曠野中。住下沒幾天,空果醬瓶裏就會插上盛開的野花,大碗裏也會盛滿黑莓和覆盆子。不過,我們從來沒有拜訪過任何親戚。雖然我也很願意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但有時,即便是天真如我,也會因為孤單而感到有些傷感。

媽媽再次打開了記事本,只是在翻動頁碼的時候,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沮喪。

“我不太確定準確的日期,大概是我們到那兒後一周吧,那個時候我還不習慣做太多記錄。當時我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被人懷疑,就像那個喊著‘狼來了’的孩子一樣。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經歷過許多屈辱,甚至被綁住過手腳,但最糟糕的還是看到別人質疑的目光。我向他們述說,他們聽到了,卻不相信我。”

“在我們到那兒的第一周,我倒是沒什麽,克裏斯的精神狀態卻很令人擔憂。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城市,也從未面對過如此艱苦的環境。這裏的4月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冷得多。農夫們有句老話叫鐵一般的夜晚,說的就是冬去春還未來的這個時候。土壤裏結著冰。白天很短,夜晚淒苦而漫長。克裏斯很沮喪。對我來說,這種沮喪的感覺就像是一種指責,是我把他帶到了這個遠離現代化便利的地方,他對這裏一無所知,而我是瑞典人,這個農場又位於瑞典。在現實中,我們必須要做出決定,要解決這令人絕望的處境。我們要麽待在這裏,要麽無家可歸,沒有別的選擇。假如賣掉這個農場的話,我們的錢只夠在英國租一個地方,兩年或者三年,然後我們就什麽都沒有了。”

“一天晚上,我終於受夠了他的哀怨。農舍並不大——天花板很低,墻壁也很厚,這使得房間相對局促。由於外面惡劣的天氣,我們只能整天窩在屋子裏。房間裏沒有暖氣,在廚房正中有一個可以烤面包、做飯和燒水的鑄鐵烤爐。除了睡覺,克裏斯就是坐在它跟前,伸出雙手,就像個鄉下老農的雕像。我失去了控制,沖他大喊,告訴他別再做出這種沉悶的鬼樣子,然後我匆匆跑出去,關上了大門……”